這個總是威脅他,說話語氣刻薄,惡形惡狀,他以為她就是一個無情無淚的女人,竟、竟會——
那顆常以為已經被家族的冷血訓練變成冷硬如石的心,此刻有些酸酸地,他將腦袋迅速撇向一邊,不想讓她看到他現在軟弱的樣子,嗡聲嗡聲地哼了哼:“不難受。”
“我絕不會讓你們有事的。”虞子嬰攏緊雙眉,如同下軍令狀一樣鄭重,在看到他的身軀極微小地顫動了一下後,眸光閃了閃,又抿了抿唇,猶豫一下,幹巴巴地噏動著嘴唇,又補充了一句:“所、所以不準哭。”
華鋣身為一個邪佞王牌的極惡殺手,本就自尊心高,哪裏受得了別人指出戳穿他要隱藏的事實,當即虎軀一抖,咬牙一橫轉過臉,凶神惡煞地朝虞子嬰吼道:“為這麼一件小事,誰、誰TM地會哭啊!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別人常說的信口開河,黃口白牙!”
——這中原話的造詣這麼久了還是一點都沒有增進呢?信口開河也就算了,黃口白牙這麼生癖的詞被挖出來,還詞不達義,他自己才是“信口開河”吧。
虞子嬰看他終於恢複了跳脫的精神,她便將視線望向二樓:“老乞丐怎麼樣?”
老乞丐是誰啊?突然轉移了話題令華鋣一時反應不過來,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問的可能就是那個跟他中了一樣毒的人。
“他情況不太好……話說回來,你幹嘛要救他啊,他是康城的人吧,他是誰啊?他怎麼會……”華鋣一說起同病相憐之人發現他有些詞窮,根本形容不出來發生在老乞丐身上的慘況。
“他是我的義父。”虞子嬰隻簡單地解釋了這麼一句,便拾步上了二樓。
此時老乞丐正安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蓋了一張薄毯,他雖然昏睡著,但由於沒有完整眼瞼遮掩住眼球,卻像是半睜著一雙眼睛一樣,眼白露出,那一張布滿粉猩肉瘤翻綻的臉,比起白日所見,夜晚昏暗的燈光之下看更顯猙獰可怖。
華鋣在毒性作用之下沉睡一個月後便自然轉醒了,而他卻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依舊是這樣半醒半昏迷中。
看到他床頭擺著一張矮幾,上麵擺著一個熏蚊蟲的香鼎,旁邊有一盆稍微渾濁的清水,盆沿搭著一條濕布巾,正在噠噠地滴著水。
虞子嬰一頓,然後轉頭來,看向追上來剛到樓梯口的華鋣,道了一句:“謝謝。”
華鋣被虞子嬰突出其來的道謝整得一愣,接著當他看到老乞丐旁邊那一盆擦拭的水,臉突地一下漲紅,他粗氣粗氣道:“幹嘛突然道謝,真是無聊,這、這是無相大師叫、叫我暫時照顧的,我才……沒有……況且,這麼熱的天,我們住在一塊兒,若不清理一下,豈不是得熏臭死小爺……”
說到最後,或許是被虞子嬰那一雙透視的眼眸盯得尷尬不已,他幹脆破罐子破摔,便急急轉身蹬蹬蹬地下了樓。
在華鋣奔走後,虞子嬰便在床畔邊坐下,替老乞丐揪了一把毛巾,替他擦了擦臉跟手。
天氣變異之後,即使是夜晚依舊像火爐般,而二樓塔上僅留一扇幾十公分的小窗戶半敞著透風,所以塔內有些悶熱。
“我的族人,你一定要堅持下去。”虞子嬰看著他,沉聲道。
“即使活下去會很辛苦,令人想放棄,可是在沒有親眼看到騰蛇一族複仇重興的盛況,你能夠閉得上眼嗎?”
“因為殷聖,你失去了所人,變成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當真能夠咽得下這口氣?”
“還有,我之前遇到了一個小少年,他說他已經十一歲了,他叫虞灝雲,身上有我們騰蛇半皇族的血脈,而且他給我的感覺跟你很相似,你認得他嗎?”
老乞丐自從虞子嬰跟他耳旁說話開始,便有了回應,時不時手指動一動,時不時嘴角顫一顫,特別是提到“虞灝雲”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皮瞼底下的眼球激烈轉動,全身僵硬扳動,床板發現嘭嘭嘭嘭的撞擊聲響。
虞子嬰見此,心中有數,便按住他的手掌,緩下語氣道:“不必硬要讓自己醒來,這些事情暫時有我處理,我相信,你絕不會屈服於命運之下,你會醒過來的。我要走了,我會再來看你的。”
與老乞丐說完話,虞子嬰便徑直下樓了。
舞樂不在,想必仍舊在他獨立開癖的一間藥房內搗鼓解藥,她隻看見在神龕前無聊轉圈的華鋣,跟他打了一聲招呼,便準備回宮去了,然而華鋣卻叫住了她。
“喂,那個,你究竟叫什麼啊?”
一直以來他都是“喂”,“女人”,或根據心情,用其它的不正統的稱呼叫她,他以為她該叫“玄嬰”,但事實上從舞樂或無相大師偶爾的交談中聽到,他覺得那隻是她的一個化名而已,再說哪有人姓“玄”這麼古怪的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