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羅平在下意識喊住姬三後,便沉吟地皺起眉頭,他想若是此刻說出她跟青衣侯之間的關係,這些對貴族有著仇恨心思的貧民估計不會輕易地接納她,再說他也不想讓他們現在知道跟青衣侯打賭的那件事情,說出來隻會徒惹他們擔心又無濟於事。
他們都是些老實巴交的最低層階民,平日除了懂些糊口的手段,過著平靜又安守本份的日子,哪裏能承受得了這種變故。
可衝動之下打斷了姬三,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想清楚該怎麼向同伴介紹他們兩人的身份,一時便犯了愁,竟半晌無語。
就在這種詭異而滯岑的氣氛中,虞子嬰卻替他開了口:“我是一名亡國四處流浪的相師,而他則是一名遊醫,我們兩人相伴遊曆山川河麓,經過貴地恰巧碰上羅平兄他們,如今夜色來臨,貪婪城門關閉,這才跟羅平兄一道前來想借宿一夜。”
羅平略帶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好一嘴江湖味兒的說辭,不過若表情再豐富點,言語再誠懇點,會更有說服力吧。
相師?算命的?瑛皇國好像盛行推崇,而朝淵國則顯得冷淡許多,是以並沒有引起什麼反響。
而那個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家夥竟然是遊醫?
算了算了,無論是什麼身份都比是青衣侯的女人,能夠讓他們接受了,羅平搖了搖頭。
“遊醫?真的是遊醫嗎?這麼說你能看治病了?”平四聞言,突然驚喜道。
“那李婆婆的病,還有二妞,四丫他們都能治了,對不對?”周圍的人都喜出望外,圍著舞樂團團轉。
舞樂抱胸,一雙妖媚描繪精致的眉眼懶懶地睨了他們一樣,僅從鼻息間嗤了一聲。
想讓堂堂的妖醫替他們這種無錢無勢的人治醫,簡直就是妄想!
虞子嬰並不說話,她若想隱藏,那存在感絕對是杠杠地低啊。
“求求你,幫我救救李婆婆吧,她都躺在那裏好幾天爬不起來了,現在連飯都吃不下了。”平四等人並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來舞樂表情不樂意,可是如今他們也沒有辦法,隻有厚著臉皮前去央求。
羅平跟姬三也沒有出聲,老實說他們也不知道這個一身王子病的家夥會不會治病,萬一身份是虞子嬰隨口故謅的呢,那讓他一看病不是直接被拆穿了?
“看病?那錢,你有嗎?”舞樂身材高佻,身體輕盈,然而隨意踏前一步,眯眼一笑,卻帶著忱重的壓力感。
平四見“她”笑吟吟的斜眼瞅著自己,膚白如新剝鮮菱,紅唇惹火,不由得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可接著聽到他吐出的話,卻倏地一下臉色白了。
“沒有?那麼珠寶黃金銀你有嗎?”舞樂瑞再度踏前一步,那張豔麗俗媚的麵容在容光的映照下,竟笑得有一種邪惡的譏意。
平四瞠大眼睛,趔趄地後退一步,幹澀的嘴唇無聲顫抖。
“美人,房契,即使是一頓珍珍饈美食,你都拿不出來吧,你憑什麼認為我該無償地替你看病?”隨著他的話越來越歹毒,語氣越來越鋒利。
此次不僅連平四,甚至連周圍的人聞言都轟然憤怒了。
“既使不願意治人,也不至於如此糟踐人吧。”不等衝動的姬三想衝上去揍人,羅平隱怒的聲音已先一步喝沉,雖說他這話是對舞樂說的,但眼睛卻一直牢盯著虞子嬰。
這一路上,他們都能看得出來,這舞樂的嘴是既瑣碎又惡毒,惹得不少人不喜,可若誰膽敢隨意開罪他,事後必會有一些小災難發現,看來他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手段,而狂妄囂張的他卻隻有虞子嬰難夠動得了,而他似乎因為一些事情一直忌諱著虞子嬰,隻要她開口,他很少有繼續胡攪蠻纏的時候。
“我隻是好意地提醒你們,別真以為四海之內皆你媽啊。”
別說,這舞樂的一張嘴絕對能夠將死人都氣活,眼看他將那些老實巴交的貧民氣得一張張臉一陣紅一陣黑,直磨牙地相衝上來對他不客氣了。
可舞樂豈會怕他們?
看羅平緊盯著虞子嬰,舞樂亦勾起如花唇瓣,似笑非笑地睨向虞子嬰,想看看她會怎麼一說,若她也覺得他該替他們這群人治病,那麼他——可能還會有一些失望呢。
虞子嬰感受到他深忱的目光,並沒有回視,她隻平淡無波道:“他說得很對,他既不是被人歌頌的大善人,也不是慈悲為懷的和尚,他隻一個憑著一門手藝拿錢吃飯買房討媳婦的普通人,可你們既拿不出錢,又拿不出等價交換的物資,一邊自私地想著別人平白無辜犧牲自己來幫助你們,一邊又揣著懷疑隱瞞的態度與別人相交,現在更惱羞成怒嫌棄別人的話難聽,那你們現在做的事情可做得對?”
要論桀驁乖戾性格,或許連舞樂都比不得虞子嬰,隻是她將它藏得很深,裹得很密,別人難以察覺,否則羅平他們怎麼會認為她會更好說話一些呢?
“若有鏡子,我真想讓你們照照,那一副怨天尤人,苦而不得後便將一切罪端憤怒痛苦怨氣,全部推卸給別人的嘴臉,可好看?”
虞子嬰地一番話讓眾人震驚於當場,連舞樂亦是如此,能想像這麼話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嘴裏吐出,聲音還散著幾分奶氣,肥嘟嘟的臉蛋兒,白裏透紅,令人忍不住起捏一捏,但就是這樣一個胖奶娃,用一種平述不帶任何情緒說出這麼一番話,不顯尖銳不顯刻薄,仿佛用最純稚幹淨的聲音揭開人類最醜惡的麵貌。
舞樂瞠眼,根根分明的睫毛,如蝶翅輕顫,很快他突地便笑了,笑得嘶聲裂肺,他一把抓住虞子嬰,卻不想她竟沒有躲開他,這段時間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她孤漠冷情,像是一隻披著刺蝟的小獸,不是輕易可以觸碰到她柔軟的內在。
可現在她隻睜著一雙圓幽幽,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目光如此稚淨,得就像一汪幽潭映入皎潔月光。
那一刻他聽見心中一動,像是一顆種子冒尖的細微攢土聲,心底那一片心田癢癢的,麻麻的,那是一種從末有過的感覺。
有又種酸酸澀澀,像是幹涸時對著一顆青澀的果實被猛地咬了一口,雖然甘美解渴,卻又不敢輕易再嚐試一口的感覺。
“說,說得好!”他眼中迷朦神色一閃而過,便迅速回過神,狐媚妖嬈的大眼忽閃忽閃,卻難掩眼底慌亂,裝作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後,便迅速背手於後,迅速避害閃一邊去了,就像是她身上有蚤子似的,有多遠躲多遠。
羅平稍作分晰倒是聽出了她話中有話,而姬三剛才憤怒力竭的表情一滯,皺眉仔細考慮了一下她的話,的確……像是這麼一回事哈。
人家願意呢就是幫忙,不願意也是人家的權利自由,他們有什麼資格一副受害者的資態指責別人呢?
可事實上他們全部都被虞子嬰一番避重就輕,隻揀有利的重點給饒暈了,他們末曾想過,你不願意醫治直接拒絕別人就行了,又何必存心侮辱別人,或許到時候別人隻會覺得失望,倒不置於如此惱火群怒。
啪!啪!啪!~這時,從那群歸來的貧民中,一道有節奏清脆的掌聲響起,從黑暗中慢條斯理走上來一道身影,他抬起眉眼,火光融融落於他白皙的麵頰,他唇畔帶著淺微笑意,水潤雙瞳飽含著智慧的神奇與力量,而一張稀疏普通的五官倒是因為周身縈繞的儒雅氣質,而顯得驟然生動幾分。
“若是因為在下一直不曾親自出麵拜會虞姑娘讓你心存誤會,當真是易池的過錯了。”
他一出現,周遭的人明顯怔愣了一下,姬三眼神忽閃一瞬,而羅平便抿唇收斂神色,背弓退至一旁。
易池朝著虞子嬰作了一個揖,態度不卑不亢,斯文有理。
虞子嬰逼得他終於願意出麵與她相對,眼底劃過一道清冽的幽光,這才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他。
他大約二十幾歲上下,額前發際沒過了眉毛,散亂的發絲經他隨意撥動,便露出了一雙愛笑如月的眼睛,五官如水一樣流暢而簡單,雖然拆開來看每一樣都不值得關注,但組合起來的那一張親和的麵容,卻令人感覺很舒服,不易防備。
“你為什麼要去搶青衣侯的馬車?”她問道。
她的話直接點明了,他們這次行動分明就是針對青衣侯,並非是一出意外。
“哎,真是完全被虞姑娘看穿了呢。”他微笑著上前,看她一臉篤定認定的模樣,真想伸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卻不想被虞子嬰輕易躲開,他隻能垂手無奈地一笑。
像一個慈詳的長者麵對任性的後輩般寬容。
而舞樂動了動,視線不住地投向她這邊,眼神流轉如光,並沒有立即摻和上去。
“小妹妹真是厲害,不如我們相互來交換問題,我也想知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存在?”
虞子嬰蹙眉,卻還是答道:“姬三衝動,羅平耿直,都不像是會策謀劫道之事,能借助獸潮,能夠在危急時刻提出那麼一個賭約,更不像是姬三能急中生智想到的策略,若羅平倒是可以一想,可偏偏是姬三說出來的,想必這其中必有你的考量在。”
易池恍然大悟,接著便該輪到他誠實以告了:“為什麼要搶呢,其實我也隻是為了賭一把運氣,我早已打聽出青衣侯本尊並不在城主府,那麼下城主令的必不是他本人,我想他雖然被人傳為冷血無情之人,但身為一城之主的他至少擁有一份對百姓的責任感,可沒有想到他完全對我們無動於衷,甚至連讓我們辯解一句的時間不願意給,便直接判了罪,我到底是低估了他的殘忍!”
說到最後一句,易池的眼神竟那麼一刻似滴血般的紅猩,但很快又恢複了風清雲淡,眼底的溫潤一如那平和的雲,飄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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