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錘笑笑:“那總也得有一種感受吧,那也叫滋味,你剛才說的那是嘴裏的滋味,我問的那是心裏的滋味。”
劉老二想了一想:“心裏就是六神無主,因為,胃像在收縮,腸子像在抽抽,肚皮扁塌,腦子裏嗡嗡嗡,兩腿軟綿綿,身子輕飄飄,那饑餓的時候就是六神無主……”
“噢,才兩天不吃飯,就這樣了?”林大錘打趣地問。
“林書記,俗話不是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嗎?”陳玉興插嘴道。
林大錘笑笑:“陳掌櫃說得好,一頓不吃餓得慌,那咱們部隊計劃用半個月時間打下沈陽,現在缺少給養,兩天就餓得像劉掌櫃說得那樣了,這仗還怎麼打?劉掌櫃,你說怎麼辦?”
劉老二有些猶豫不決:“我……我說……我怎麼說?”
林大錘接過話茬:“我不知道你要說啥,吞吞吐吐的,我說,政府有難,像你這樣有糧食的就應該響應政府號召,主動把糧食賣給政府,以實際行動支援前線。”
“林書記,我……我……”劉老二仍在吞吞吐吐。
林大錘站起身來,情緒激昂地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啥呀你?你、你什麼你?要是不交,說明這兩天餓得還不到份兒!”說完轉身就要走。
劉老二急了,忙說:“林書記,你別走,別走呀。”
林大錘回轉身來,“怎麼?劉掌櫃想通了?”
劉老二無奈地說:“我是被餓、餓通了。”
這句話把左光輝、閻永清、馬奇山都逗樂了。
林大錘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直截了當地問:“好,既然通了,那你說,交多少糧食吧?”
這一句,讓在座幾乎所有的糧店主一下子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個眼巴巴地望著劉老二。唯獨陳玉興那幾個像是在欣賞一場馬戲表演,一切全在馴獸師的掌控之中。
劉老二眼珠快速轉了幾圈,突然定格,睜大眼睛望著林大錘說:“我交一萬斤。”這句話就像是拿著照相機調整了半天光圈、速度、焦距,終於按下了快門。
劉老二的表態幾乎超出了在座所有的人對他的認知。一時間,會場就像堤壩出現了險情,洪水開始越出了堤壩,人們之所以推薦劉老二,就是把他當作堤壩的。沒想到劉老二竟然出口就是一萬斤,這是在場的一百多位糧店主始料未及的。於是,下麵開始小聲議論:
“這劉老二瘋了?”
“這不是坑大夥嗎?”
林大錘不能再給下麵議論的機會,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一萬斤才五噸,不過十馬車,你家不隻這點兒。”
劉老二也不甘示弱,“我說一萬斤糧食,這就頂天了。”
“那好,你要說頂天,那我就領著莊大客氣到你家裏裏外外走一趟,刨除一萬斤,剩下的全算我的。”林大錘也不示弱。
就像手裏抓著一隻氣球,現在,有人要拿針去戳,劉老二心慌得趕忙連連擺手說:“別、別--”
方麗霞鼓起勇氣,站了起來,一把把站著的劉老二摁到位置上坐下:“林書記,那我們家再加一萬斤,這總行了吧?”
方麗霞的話仿佛一顆巨型炸彈,立刻把每個糧店主心裏的堤壩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原先隻是出現險情,此刻已是炸得潰不成軍、魂飛魄散。
不等大家做出反應,林大錘趁熱打鐵追問大家:“你們聽清了沒有?”
底下隻有少數人回答:“聽清了。”
林大錘又加大嗓門問道:“陳掌櫃、馬掌櫃、孫掌櫃,你們大點兒聲說,聽清了沒有?”
陳玉興、馬立文、孫文懷極不情願地大聲說:“聽清了。”
林大錘繼續問:“你們前麵說的話,還都記著吧?”
“記--著!”陳玉興惡狠狠地答道。
林大錘轉身對左光輝,用商量的口氣說:“左縣長,正好你來了,剛才大家都說劉掌櫃交多少他們也交多少,不行的話去現買也要湊夠了。我看咱也別難為大家,畢竟店有大有小,底子也有厚有薄,這樣吧,這兒113個糧店掌櫃的,大店交兩萬斤,中店交一萬斤,小店交五千斤。你情況比我熟,由你來定,然後讓他們每人都簽字畫押,誰要是抵賴,就可以讓莊大客氣領路,你帶上糧食糾察隊去他家拉糧了!”
這出戲終於落下帷幕了。目睹這一切,左光輝佩服不已。原來林大錘的殺手鐧是有理有據,先禮後兵。先抓理,再抓據,有理有據了,還怕你不就範,給臉不要,給台階不下,給轎子不上,那就怨不得我了。現在左光輝的任務就是把“據”拿到手--讓各位糧店主簽字畫押。這回,他可以顯擺一下自己的能力了。他大聲問著:“你們聽見了沒有?”
沒人吱聲。林大錘追問道:“左縣長問話,你們都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這才有人答腔。左光輝感到很沒麵子。
等林大錘、左光輝落實完最後一個糧商,已經快到晌午了,望著空落落的大屋子和一大摞糧商簽字畫押的字據,林大錘、左光輝都感到如釋重負。對於林大錘來說,這場戰打得並不輕鬆,要是不掌握和利用陳玉興等人與劉老二的矛盾,要是沒有劉美玉的勸說,方麗霞的配合,劉老二的倒戈,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打贏這場征糧戰。這在局外人看來仿佛是餓出來的功效,而林大錘心裏明白,這場看似天衣無縫的戲,要是沒有事先的調查研究,精心策劃,沒有上述客觀條件的創造和利用,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像鐵連環,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毛病,都有可能掉了鏈子前功盡棄,甚至還會走向反麵。
當林大錘、左光輝走出會議室的大門,隻見沈大壯領著十名村民趕著五輛大車迎麵而來,領頭的車上插著彩旗紅花。沈大壯見林書記等出來,便迎上前去:“林書記,我們商量好了,怎麼也不能因為我們招來了老鄉,讓你們在糧食裏摻麵瓜秧子什麼的吃,我們村雖然稍稍緊一些,也交上一萬斤糧。”
林大錘緊緊握住了沈大壯的雙手,激動得熱淚盈眶:“沈村長,好兄弟,謝謝了,謝謝各位鄉親們。”
這感人的場麵也讓左光輝激動不已:“沈村長,你們建村才剛兩年,你們自己並不寬裕啊,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糧,也真不容易,走!我領你們去新建的曬場卸糧……”
林大錘和劉美玉吃完午飯,走出食堂,正好遇上剛卸完糧趕來吃飯的左光輝。林大錘主動上前招呼:“左縣長,你辛苦了。”
左光輝一抬頭見劉美玉挨著林大錘從自己對麵走來,驚訝地:“喲,劉美玉同誌也在這兒?”
“左縣長好!”劉美玉很有禮貌地回了一句。
林大錘怕左光輝有誤會,便站住了和左光輝說話:“在打地塞的時候,我不是讓王老虎的槍子兒咬掉一層頭皮嘛!她跟著金曉燕當了幾天護士,這武大隊長非把劉美玉同誌派來隨我換藥、包紮什麼的。”
左光輝心裏有點兒酸,他瞧著劉美玉說:“你這樣的人,一忙起來,要沒人提醒你,就把自己什麼事兒都拋腦後了。”
劉美玉見左光輝瞧著自己,感到很不自在,就故意走開了。
林大錘聽了左光輝的話後笑了笑:“左縣長你了解我就好,你可別計較我對你的事兒不關心啊!”
“哪裏的話,常局長都跟我說了,你很關心我家著火的事兒,翟主任也告訴我,說你讓他想法給我再掂量一處房子。我感謝都感謝不過來呢,倒是我對你不關心,你負了傷,我都不知道。”說完歉意地一笑。
“哦!左縣長,嫂子怎麼樣?”
“還好,還好。”左光輝把頭轉向別處,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左縣長,像咱倆這樣的人,整天忙在工作攤子裏,能有一個知冷知熱的賢妻良母很不容易呀。”
“聽說你的媳婦--”左光輝想證實周泰安的消息。
“哎,一切聽其自然吧,我那樁子事就不提它了--好吧,你快用飯去吧。明天大批糧食就要進場了,你可要抓緊啊!”
“關鍵是劉老二那邊能不能兌現,那些糧店掌櫃全瞧著他呢。”
林大錘拍拍左光輝的肩膀,“這事你放心,我來催著。”
今天林大錘的心情格外好,離開了左光輝,他便徑直往劉美玉的房裏走去,到了門口見門關著,他猶豫了一下,便去敲門。劉美玉正在洗臉,完後,她拿起鏡子照著,熱水洗過的臉紅撲撲的顯得格外俊俏。聽到敲門聲,便喊:“請進!”
林大錘推門進屋,見劉美玉正在照著鏡子,“哎呀,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劉美玉放下鏡子,“你對人還有不好意思的?我的大書記。”她笑著望著林大錘。
林大錘被劉美玉俏麗的麵容和甜美的笑吸引住了,他第一次認真地欣賞起來。突然,另一個女子也擠進了他的腦海,那是艾小鳳。於是他把她們兩人比較起來,劉美玉真的很美,她和艾小鳳有一些相像,都有紅撲撲的臉蛋,一雙透著真誠的眼睛;要說不相像,劉美玉個頭大,是短發,艾小鳳個頭略小些,是梳著大辮子的。劉美玉皮膚更白皙一些,鼻梁更挺拔一些,嘴唇更薄一些……
劉美玉見林大錘呆呆地望著自己,有些意外,故意問:“林書記,你看我美嗎?”
林大錘想不到劉美玉會問這個問題,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他努力使自己不要失態,心跳得厲害,說話聲音也帶點兒顫:“劉美玉同誌,咱們不談這個問題好嗎?”
看著林大錘的窘樣,劉美玉開心的說:“第一次看到林書記對我態度這樣和藹、謙恭,我真有些受寵若驚了。快請坐,請坐--”
林大錘鎮靜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兒的目的:“我來是讓你去你二嬸家,給我盯住明天交糧的事兒,千萬千萬不能讓他們兩口子變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