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母喝了口粥,又吃了口菜,見媳婦不吃,問道:“媳婦,你怎麼了?吃飯吧!”
程桂榮放下筷子,對左母說:“娘,您先吃吧,我再等等他。”說完進了自己的房間。
左母見媳婦心事重重,就放下筷子跟著進了裏間。見程桂榮又在抹淚,就上前勸道:“媳婦,娘不是和你說了嘛,那輝子從小就驢。你別在意他,兒子沒了,他能不生氣嗎?別說他呀,咱娘倆隻要一想起淘兒來,不也都受不了?再說他現在工作又忙,要管著一個縣呢,能擔待點兒就擔待點兒。不管怎樣,淘兒肯定活著,咱娘倆不也活著到了龍脈,這不比啥都強啊!”
程桂榮一聽,趴在炕上哭得更厲害了。一路上曆盡千辛萬苦,兒子也沒了,好不容易到龍脈了,一家人總算團圓了,生活上也比以前強多了。可是,丈夫還是不要她。雖然他嘴上還沒說,但程桂榮心裏明白,丈夫總不給自己好臉子看,還故意躲著自己不回家,不就是不要自己嗎?無論對他怎麼好,也換不來他一點點的體貼溫柔。做女人咋就這麼倒黴呢?於是她“嗚--嗚--”地越哭越傷心了。
左母知道是自己剛才提了淘兒,又讓媳婦傷心了。就問:“是不是因為淘兒沒了,他就不肯原諒你,拿你撒氣?”
“他說……淘兒要是回不來,就和我沒完……”
“他還反了呢,以後你也硬氣點兒,讓他把話衝著我說!”
程桂榮坐了起來,左母拿了塊毛巾給她拭淚,程桂英慢慢止住了哭,對左母說道:“娘,我太難受了,在路上挨餓那陣子肚子揪得慌,現在,隻要一想起往後的日子,我的心就像針紮得那麼疼!”說完這句,她趴在娘的肩頭哭出聲來:“娘,我……我可怎麼辦啊?”
左母拍著程桂榮的肩,安慰道:“傻孩子,有什麼怎麼辦?不是有我嘛!”
這時,門響了,伴隨著腳步聲,左光輝進屋了。他把大衣往炕上一扔,就躺下了。今天他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不錯,和閻永清、馬奇山分手後就徑直回家了。
左母見兒子終於回來了,就說:“輝子,你回來啦!咋這麼晚呢?把我們娘倆給惦念死了。”
程桂榮趕緊端上洗臉水,招呼道:“孩子他爹,起來洗臉吧!飯菜都是現成的,我去熱一熱。”放下洗臉盆,她就要往外走。
左光輝聽她一口一個“孩子他爹”,心頭就像火苗上澆了一瓢油,怒火忽地一下燃燒起來。他蹭地一下坐了起來,額上的青筋突暴,怒衝衝地嚷道:“往後你別孩子他爹、孩子他爹的好不好,孩子在哪兒呢,啊?!”一說到孩子,左光輝的嗓門就大了起來。
程桂榮嚇得倒退了一步。
左母見兒子一回來就發那麼大的火,趕緊過來打圓場:“輝子,媳婦這麼叫也是叫習慣了,你說叫啥?讓她以後改不就得了,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呢?”
左光輝還想發作,母親的相勸讓他忍了下來。他斜了一眼站在一旁戰戰兢兢的程桂榮,冷冷地說:“喊習慣了,娘,這不是揪我的心肺子嗎!”
程桂榮內疚地說:“娘,不怪他發火,是我不對,以後不這麼叫了。”
左母問左光輝:“那往後咱換個叫法,叫啥?叫左縣長?”老人搖搖頭,“不對呀,在家裏你就得給我當兒子,給她當丈夫,當個哪門子的縣長呢?”她思索了一陣又說:“要不叫輝子--不行,也不行。”老人自言自語地說,忽然她靈機一動,高興地說:“就叫他--當家的吧!”
不知道是這個稱呼左光輝滿意了,還是怎麼了,反正他不再發火了,他重新躺下又閉上眼睛。程桂榮把飯菜又重新熱了一遍,端上了飯桌,等候左光輝吃完,她收拾完碗筷,又趕緊燒好洗腳水,先端給了左母,趁左母洗腳的當兒,她已把左母的被褥鋪好了。接下來又給左光輝端來一盆洗腳水,然後又鋪好了左光輝和自己的被褥。她倒掉了左光輝的洗腳水,正要往自己屋裏走時,見左母正在向她招手,就趕緊走了過去。
左母示意她把耳朵湊過來,然後對著她耳朵輕聲說:“媳婦,記住我的話,輝子就是驢性霸道的玩意兒,隻要你忍著點兒,少說兩句,過一陣子就沒事了,兩人好好合房,咱再生一個。”
程桂榮答應著娘,小心翼翼地進了屋,見丈夫和衣蓋著被,閉著眼睛不搭理她。程桂榮就脫了鞋上炕,坐到左光輝的邊上,輕輕掀開被角,說:“孩子他--不,當家的,脫了衣服睡吧!這樣不解乏。”說著就去為左光輝解衣扣。
左光輝猛一轉身,一下子撥開程桂榮正為他解衣扣的手,大聲說:“你能不能不煩我!”
程桂榮戰戰兢兢地說:“當家的,我知道我現在配不上你了,你就看在咱娘的麵子上容下我吧!”
左光輝坐了起來,怒容滿麵地:“我容你,誰容我呀,你把我的淘兒賣了,容,容,天地難容呀!我問你,為什麼要賣我的兒子?”
程桂榮一臉乞求的樣子,說道:“當家的,別上火了,我心裏也難受,咱們再生一個吧。”
“再生一個,再生一個能頂我的淘兒嗎?”左光輝還是不依不饒。
程桂榮被逼哭了,隻得說:“當家的,不是娘在替我擔責任,當時確實是娘主張賣的。”
左母在隔壁聽到吵聲越來越大,就穿鞋下炕,披了件衣服站到兩口子的門外聽。
“娘那是老糊塗了,讓你賣你就賣呀?”
聽兒子在胡攪蠻纏,左母推門進來,質問道:“輝子,你說清楚,娘啥時候老糊塗了,啊?”
左光輝並不搭理,仍對著程桂榮大聲嚷著:“你,你咋不把你自個兒賣了呢?”
程桂榮一聽這話,急了:“賣我,賣我誰要啊,我再不濟,也是好端端的姑娘嫁到你左家來的,現在看不上我了,就想……”她氣得渾身發抖,抽泣著,簡直要氣昏了。她用哆哆嗦嗦的手指著左光輝:“姓左的,你不要逼啞巴說話……”
左光輝演的這場鬧劇,本就是想借題發揮,這時他啥也不顧了,斬釘截鐵地對程桂榮說:“我實話告訴你吧,你也知道跟我配不上,既然配不上,咱倆就離婚。”
程桂榮終於聽丈夫親口說出這樣絕情的話,她最怕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她整個身子一下子站不穩,軟綿綿地倒在炕上。
左母拿起地上的笤帚,朝左光輝抽去:“你這個混賬東西,叫你離婚,叫你離--”
左母打一下,左光輝躲一下,左母打了幾下都沒打著,更氣了:“你這畜生,你躲什麼!”說罷把笤帚朝左光輝扔了過去,笤帚打在了左光輝的後背上。左光輝一下子跳下了炕,踏上鞋,拿起大衣,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左母脫下鞋,使勁朝著左光輝的背影扔去。
看著兒子漸漸遠去的背影,左母氣得心都哆嗦起來,她想往前追,不料腳下一滑,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屋裏的程桂榮見娘跌到,嚇得驚叫起來:“娘--”
她這一叫,腿也不軟了,她趕緊下地,把娘攙扶到炕上,給她墊上枕頭,讓娘躺好。
左母躺在炕上,原以為輝子為了賣淘兒的事生氣,過一陣子氣總會消的,所以總勸媳婦忍著點兒,沒想到他是王八蛋吃秤砣--鐵了心了,這還了得,她望著媳婦,想讓媳婦去把這沒良心的找回來,好好訓斥他一頓,讓他當麵給媳婦賠不是。可她也知道,媳婦根本不敢去叫,即使去叫,也叫不回來,就算把他叫回來了,又能怎麼樣?反而給自己添堵。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左母覺得自己管不了兒子,也對不住媳婦。程桂榮真是天下難找的好媳婦啊,卻讓她受委屈,左母心裏很難受,兩顆混濁的淚珠滾落到腮邊。
第二天運糧的車隊就來到了龍脈,裝完糧,左光輝坐在頭一輛卡車的駕駛室裏,他從反光鏡裏看著後麵一長溜的運糧卡車,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把車窗玻璃放到最低,見到熟識的他就把頭探出去,主動跟人打個招呼。出了縣城,車速快了起來。涼風陣陣襲來,他打了個寒顫,趕緊把車窗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