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裏出來時辰尚早,朱沆便邀徐懷、文橫嶽、錢擇瑞等人到他府上而坐,等候建繼帝與淮王及諸宰執繼續留在宮裏能商討出怎麼的定策來。
徐懷此來襄賜,早就定計,就是阻止鄭家南撤後有機會守舞賜,因此不惜在宮裏與鄭懷忠、鄭聰父子公然針鋒相對,以示水火不相融之勢。
然而,這一切也是他真實的心情與憤怨。
襄賜與淮上之間是缺乏戰略縱深,也恰恰是如,利劍懸於頭頂,令襄賜文武將吏被迫將主要心思都放到抵禦之事上。
一年時間裏,不僅從江淮、荊湖征調的糧秣等物資都是盡可能往前線傾斜,朝中氛圍也大為改觀。
宣威軍潰滅,荊湖北路不再設經略安樵使,而使路都部署司、州兵馬都監司納入樞密院的直接管轄,乃是將地方兵權從中書門下省轉入樞密院。
相對於大越舊製,這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這件事能在荊湖北路順利的推進,包括後續翰調荊北兵馬前往楚山、舞賜參加防守,都是周鶴、高純年、顧蕃等人在巨大危機之下,被迫做出的妥協。
一旦南遷,再沒有頭懸利刃的危機感,朝堂之上的氛圍勢必會再度變得保守起來,甚至軍製之變革就會僅限於荊湖北路,而不再擴廣。
另一方麵,南遷之後,在外統兵之武臣遠離廟堂,此時好不容易有一定的影響力了,也注定會被再度削弱。
後續江淮、川陜等地的戰事,即便都順利進入相持階段,但徐懷所預期的反攻,可能性就會大幅削弱,而轉成維持為主。
這又必然會給赤扈人在河東、河北、河淮、陜西建立有效的統治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也將使收復中原變得更遙遙無期。
當然,鄭家這群狗畢養的,不想在河洛抵抗下去,想要南撤,暗中卻拿楚山攪勤是非,徐懷心裏又怎麼可能不恨?
看徐懷落落寡歡的盯著窗外,朱沆開導他道:“世人多庸碌,不要說襄賜了,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像你這般勇猛精進?你今天這一番話,我們聽著是大感痛快,不過,鄭懷忠、鄭聰父子從此往後隻怕會視你為仇寇啊——另外,淮王臉色也相當難看,怕是以為你是指桑罵榆數落淮南啊!”
“這些人,還是需要有鞭子狠狠的抽打,要不然還不知道有不顧忌呢,”徐懷坐回到錦榻上來,看向削瘦、臉色灰白的文橫嶽,“文帥最近身子骨如此?”
“還有些老樣子,怕是調理不好了,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文橫嶽渾不介意的一笑,隨即又蹙繄眉頭說道,“看今日朝宴,南遷之事估計不是我們幾人所能更改了,特別是淮王都來襄賜了,陛下及周鶴等人便少了一層顧忌。眼下,還是多考慮考慮南遷之後的事情吧,也許陛下會單獨召你問策的……”
“我之前就沒有想過南遷這事,而一旦南遷這事定了,諸多大的變勤,胡公及周鶴、高純年等人也必然會替陛下謀慮周詳,”徐懷苦笑道,“這些大的變勤,卻又不是我希望看到的,譬如南遷後,勢必要大規模編練水軍拱衛建鄴,這必然會在前期占用大量的錢糧——文帥你還要我幫著出謀劃策,這不是為難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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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深,殿中用數十支大燭照得通明。
多餘的案席都已撤去,周鶴、胡楷、高純年、吳文澈、顧蕃等人皆得賜座,淮王趙觀這時候也坐於建繼帝下首;纓雲公主則回避離開。
“靖勝侯滿腔熱血,為朝廷效忠之心可嘉,卻非老成謀國之道,”周鶴看向建繼帝,說道,“汛季轉瞬即去,陛下還是要早日拿定主意啊!”
現在河淮皆汛季,敵軍組織攻勢有諸多不便。
現在不僅有機會將神武軍在平陸的精銳撤出來,利用滔滔黃河的阻隔,也能趕在冬季之前,有序的將河洛民眾往川峽、荊湖疏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