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亭遠想到剛才,姐姐看他的眼神,欣慰,鬆了口氣,又有少許依賴。心裏像萬蟻啃噬,濃烈的後悔鋪天蓋地般襲來。

他枉為男子,枉讀聖賢書。他竟從沒想過,父母去世時,他七歲,姐姐也隻有十二歲。

她牽著他的手,為她遮風擋雨,他就依賴她,倚靠她,把她當成庇護的傘,直到她走。

是寶音教會他,生活是厚重的,如果他沒感覺到,那一定是因為有人為他撐起。

姐姐為他撐起了一切,像母親一樣,養育照顧他,不讓他為銀錢煩心,為柴米油鹽煩心,為交際往來煩心。甚至她病了,也悄悄的,不讓他擔心。

心頭沉甸甸的,像一塊大石頭蓋住了井口,永不見天日。他欠姐姐的,再也還不上了,因為夢外的她已經不在了。

夜風吹動衣袍,翻卷著,顧亭遠感覺到體溫被帶走,肌膚生寒,真實得不像做夢。他怔怔想著,白日裏已經掐了自己好幾次,很疼。

所以,有沒有可能不是做夢?

良久,他轉身回屋。

掬起一捧冰冷的水,淨麵,淨手。

稍加洗漱,他走到床邊,躺回這張久違的,在記憶中已經遙遠的床。

被麵是姐姐給他扯的,是細棉布,透氣暖和。但顧亭遠更熟悉的,卻是後來嶽母給他和寶音做的那床很厚很重,繡著鴛鴦的大紅棉被。

寶音,他喉頭微動,克製了一整日的思念湧上。

他想跟她說,他做了很錯的事。

她一定會打他,罵他,斥責他是個笨蛋。然後,抱住他的頭,對他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以後別再這麽笨了!”

寶音,寶音。他無聲念著,慢慢翻過身,麵向床裏,仿佛她就躺在身側。

他們成婚四年多,互相扶持,走出梨花鎮,在京城落腳,他進入翰林院做編撰,又升為侍讀。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們生活在一起,分享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僅一日不見,思念快要將他淹沒。等夢醒了,他想立刻見到她。

但,失去意識前,他並不在家中。他赴朋友的約,喝了一杯茶,然後便意識恍惚起來。想到倒下之前,視野中的一雙繡花鞋,顧亭遠十分害怕。

他不怕同僚對付他,隻怕他們用這種方式對付他——寶音最恨這個!

每次,桃色沾身,她總會格外生氣,跟他大吵大鬧。然後,好些日子不理他。近兩年,她還經常說:“我真後悔應了你!我就不該嫁給你!”

當初她把他從河裏撈起來,被流言蜚語纏身,種種不便之下,他求親,她便應了。顧亭遠知道,她原就不想嫁他,不過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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