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最痛,隻有我最痛。李舒想辯解,卻不敢開口。他怕惹怒了他。
“義父……”他伸手去求一個擁抱。
男人把他抱起,用長袍裹住他,像撫慰自己的孩子一樣,輕拍他的後背。
他熟悉如何対待一個渴望父親的孩子,很快,李舒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但很快又醒來。他手腳被束縛,還是在石床上,許多個身著灰褐色長袍的人在周圍,低頭觀察他。他怕得發抖,有人輕撫他麵頰安慰。
“太小了,不行。”說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沙啞,充滿憐憫,“怕是隻練一次就死了。”
“商祈月,你是第一次參與長老們的會議,你不了解情況。放心吧,這孩子死不了。”另一個女人說話,“他陪我們練了很多次‘明王鏡’。”
越來越多的聲音嗡嗡響起,男人女人,都混雜在一起。爭執、勸解,盤算、大笑。李舒怕得流眼淚。
“義父!義父!!救我!”他哭著大喊。
“他在赤燕煉藥人的藥穀裏熬了三年。”李舒熟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說話的人一邊說,一邊撫摸他冰涼的額頭,“不僅不容易死,還是化功轉功的好工具。我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可別浪費了。”
李舒牙關格格咬響。他一時冷,一時熱,不停嘔吐,不停流淚。“明王鏡”的功力在他體內流轉,好幾個人的融合在一起,又被各自吸收走。他哪裏是人?隻不過一個儲存物件兒的匣子,內裏空空。別人放入什麼、拿走什麼,全都不由他控製。
他的“明王鏡”那時候隻練到最基礎最容易的第二重。然而要承受的,是長老們五重、六重,甚至七八重的功力。無數次瀕死,又無數次被“義父”救活。男人麵目慈悲,像李舒又愛又怕的、一個真正的父親。
“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義父看著他的眼睛,很慢、很溫柔地說,“但我絕対不求你回報。父母之愛,是不需要兒女時刻記掛在心上的,也不需要兒女惦記著回報的。世上唯有這樣的愛,全然無條件。英則,明白麼?”
李舒點頭。他身上皮膚皸裂,布滿傷痕。
“你隻要陪我們練功就好了。”義父問他,“很簡單,対不対?”
李舒隻能點頭。
無法忍受這樣去傷害一個孩子,有的長老不再參與這樣詭異的練功會。但李舒並沒有好過一點。他奄奄一息,長老們議論紛紛:“似是快不行了,再去找一個吧。”
“有這樣奇特的根骨,很不容易。”義父為李舒灌下藥湯,“以前也曾看中過一個……但最後能帶到這裏的隻有他。”
他枯瘦得像一個骷髏,頭發枯白,不似人形,又因為無法吞咽任何東西,隻能依賴摯友求來的粥水續命。
“英則,英則……”同為孩子,朋友緊緊抱著他,讓他汲取自己身上同樣微弱的體溫,“你這一生定會極痛。雖然痛,但死不了。你絕対不會死,你定能活著。”
那時候摯友還沒有失去雙目。他有一雙比李舒更明亮、更光彩的眼睛。
他捧著李舒的臉:“活一日就有一日的希望,來日有機會,你一定要逃出這裏,千萬、千萬別回頭。”
痛楚再次蘇醒,點燃李舒沉寂的意識。
他在地上翻滾、彈動,渾身如同火燒,雙目赤紅,卻隻是睜著,什麼都看不清楚。眼前晃動著無數濃鬱的色彩,他也似是目盲,慌張中抓住了什麼涼滑的東西。
有人吻了吻他額頭。他嗚咽著顫唞,不停湧出眼淚,卻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抹去眼淚的手也是溫柔的。可李舒潛意識裏仍怕得顫唞:義父賜予的溫柔,總是殘酷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