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藏在水裡,露出半個腦袋。她想笑,但看到季春月模樣之後,笑意消退了。
「不就是沒了一個孩子嗎?」她對魚幹說,「人類還可以繼續製造很多、很多的孩子啊,就跟母親一樣。這有什麼可哭的。」
魚幹:「可是重新製造的孩子,不是那一個。」
小十:「孩子不是都一樣嗎?這個不喜歡不滿意,那就再造一個。」
魚幹:「人類跟……我們的母親不一樣。人類製造孩子的過程非常艱難,所以每一個都很寶貴。」
小十呆呆看它,半晌才咕嘟嘟地在水裡問:「……我離開的時候,母親傷心過嗎?」
魚幹沒有聽清楚她的問題,但在她的臉上,魚幹看到了一種新鮮奇特的表情。羨慕,嫉妒,惆悵,憂傷,是人類才會有的,復雜難析的情緒。
魚幹擺了擺魚鰭,遊回餘洲身邊。
「季姐?」薑笑看看餘洲,發現餘洲隻是站在一旁不靠近,忙繼續勸說季春月,「不管你看到了什麼,都不是真的。你的孩子還活著的。」
「沒有了……他沒了……」季春月抽泣的聲音梗在喉嚨裡,她並未意識到麵前人是薑笑,隻是怔怔回答,「我知道的……我和文鋒一直自欺欺人……我們根本回不去,他也早就不在了。」
她捂著臉,身體痛苦得蜷縮起來。
「我不想再走了,收割者,籠主,什麼東西都可以,直接殺了我吧……」
文鋒握住她肩膀,那雙永遠冷靜銳利的眼裡同樣是濃烈的痛苦:「春月,別說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回去的……」
「回去也沒有意義了!」季春月大喊,「你清楚,我也清楚!他沒了!他沒了!」
有人單膝跪在她身邊,溫暖的手覆蓋季春月冰冷的手背。
「他還活著。」餘洲低聲說,「那個小孩沒有死,他被人撿走了。」
季春月和文鋒同時轉頭看他。季春月眼神裡滿是懷疑,但餘洲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戲謔。他注視季春月,點了點頭:「很健康地活著。」
那句能令所有人欣喜的話就在餘洲嘴邊。
季春月迎著他的目光,臉上漸漸露出難以置信的喜色。
文鋒一把攥住餘洲的手:「你認識他?」
下意識地在餘洲身上匆匆一掃,文鋒緊接著脫口而出:「你怎麼認識他?他也是……?」
餘洲不喜歡和別人直視,更不喜歡看別人的眼睛。
他很小的時候就讀懂了他人目光中蘊藏的意義:憎惡、厭煩、鄙夷、嘲諷……林林總總,他一度無法承受。
後來隨著臉皮漸厚,他不那麼害怕他人目光裡未吐露的情緒了。
但和文鋒對視時,文鋒目光裡熟悉的東西,仍舊在一瞬間刺中了餘洲。
餘洲霎時間慌亂,羞慚重錘一樣打在心裡,鈍痛漸漸淹沒了他。
他頓了頓,不足半秒鐘。
狂潮一樣洶湧的激動已經徹底從餘洲心裡退去,樊醒和魚幹就在他身邊,一人一魚對視一眼,被餘洲心頭出乎意料的平靜震驚。
「他怎麼可能跟我這種人當朋友。」餘洲笑著,「他現在姓黃,是個剛開始工作的小律師。」
他開始回憶,自己在最後一次行竊時,多次踩點才認得的那個小律師。
小律師有體麵的工作,開一輛小車,和女友同居,他們喜歡裝點家裡的布置,節日時在窗口掛幾串小彩燈。
餘洲觀察過那小律師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是羨慕,他真的沒有羨慕。餘洲對自己說,那絕對不是羨慕,隻是單純的印像深刻。小律師勤懇地工作,講話有禮貌又好聽,他上庭回家總是一身筆挺西裝,天熱了脫下外套,白襯衫黑褲子,是個很端正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