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醒仰頭,身後的人影模糊不清。
他張開手,想去抱住那人。
在觸碰到那人身體的瞬間,他的左胸忽然狠狠一疼,就像有人穿過皮膚和肋骨,直接握住心髒重重地捏了下去。
樊醒眼淚流了滿臉。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大概一個魚臉的娃娃,哭起來也是難看的。
「……我給你起了名字噢,」震耳欲聾的聲音低笑著,在天和地、海和山之間嗡嗡震響,「你叫安流。」
「安流,那是什麼?」餘洲問。
他們躲進了小棚子,小棚子隻有一個入口,其餘三麵都被雜物圍得嚴嚴實實。入口僅容一人進出,餘洲半蹲在狹窄的口子上,恰好擋住了棚子內部。
夜空之中的空洞令餘洲想起付雲聰給他們看過的那道裂縫。「鳥籠」之外,是黑暗無光的「縫隙」空間。那怪物正是從這樣的黑暗中探下頭來。
「……它就是你們的母親?」餘洲不敢相信,「到底是什麼東西!」
「柳英年說過的,它是‘縫隙’的意誌。」樊醒胸口疼得厲害,他說兩個字,喘一口氣,看著餘洲堵在門口的背影。魚幹趴在他胸口一聲不吭,末了補充:「是它製造了我和樊醒。」
安流,「縫隙」意誌製造的第一個孩子,它誕生於一條海豚的子宮,身體像人,頭臉卻是魚。
樊醒,「縫隙」意誌製造的第二百二十一個孩子,他試圖脫離母親。
餘洲終於忍不住回頭。他看樊醒,又看魚幹。
「鳥籠」裡什麼都可能發生——薑笑的話簡直是警世箴言。
那碩大的眼睛仍在逡巡,餘洲毛骨悚然,他隻能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不敢與它直視。
擋住這個口子就能把樊醒和魚幹藏起來?可那若是「縫隙」的意誌,無論如何它都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它為什麼要找你們?」餘洲問,「你們為什麼想離開它?」
自從和樊醒牽扯上關係,餘洲的脾氣越來越壞,他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性格了。「立刻解釋,別再騙我了。」
樊醒的聲音很虛弱,魚幹開口:「你手裡的那本深淵手記,是樊醒從母親手裡偷走的。」
「縫隙」的意誌何時誕生、何時存在,樊醒和魚幹並不知道。
他們從被製造出來那一刻開始,就隻知道自己是「母親」的孩子。
「母親」很喜歡製造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它的同類。但它並不喜歡這些孩子。安流是第一個孩子,安流無論犯什麼錯、惹下什麼麻煩,母親都會放它一馬。
但其他的孩子沒有這樣的幸運。有的孩子被扔進「鳥籠」中,成為寄身「鳥籠」的怪物,有的孩子則直接被母親再次吸收,回歸自身。
樊醒正是這樣一個容易惹人生氣的孩子。但罕見的是,他是所有孩子中,第一個順利擁有人類形態的。
他因此變得特別,母親也尤為優待他。
「母親優待我?」樊醒啞聲笑了,「你在說什麼笑話?」
他捋起衣服,露出胳膊和腹部。餘洲記得他身上有紋路清晰的紋身,但現在看去,那些並非紋身,而是青灰色的傷痕。
「這些叫鞭痕。」樊醒說,「你見過水母吧,在安流骸骨周圍。那些水母也曾是母親的孩子,最後都變成母親懲罰我們的工具。水母的觸絲觸碰我們之後,會在我們的身上留下永遠消不去的鞭痕。」
鞭痕裡會生出無形的鞭絲,母親依靠這些鞭絲來追蹤和尋找自己的孩子。
樊醒誕生之後,一直照顧他的是安流。
許久之前的某一天,安流罕見地激怒了母親。母親給予它最嚴厲的懲戒:奪走心髒,令安流化為骸骨,把心髒和骸骨放在不同的鳥籠裡,永遠無法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