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終於陽光燦爛,廣播裡仍不斷播放與搜救相關的事情。
餘洲對這一切毫無興趣,帶上退燒的久久去公園玩兒。
草坪上都是遛小孩的家長,孩子們花鵪鶉似的又蹦又笑,鬧個沒完。餘洲呆坐一旁,心裡有點兒發愁:久久應該要上幼兒園了,可他沒有錢,久久也沒有戶口。
有人走過來,餘洲下意識拉起帽衫兜帽遮臉。不料那人隻是指著他身邊:「你東西掉了。」
餘洲低頭一看,腳邊又是那本熟悉的褐色封皮筆記本。
本能在提醒他:別碰。餘洲環視周圍,夏日的公園熱熱鬧鬧,沒有任何異樣。
他用腳尖把筆記本踢進草叢裡,想想又多踢一腳,筆記本落進灌木叢,徹底看不見了。
久久朝他跑來,手裡舉了個小瓶子。「給你!」她笑得開心,臉上都是汗。
黑色的玻璃瓶隱隱地有些透明,對著光線,可以看到瓶中是水一般的液體,一條黑色的東西浸在液體裡,一動不動。像魚,又像壁虎。
餘洲:「誰給你的?」
久久:「大叔叔。」
餘洲:「哪個大叔叔?」
久久指他身後:「以前帶我們去吃薯條的大叔叔。」
餘洲身後是一片低緩草坡,幾棵鬆樹長得遒勁。離他最遠的鬆樹下影影綽綽一個人影,正朝他揮手。
餘洲冷汗都下來了,抱起久久就跑。
「大叔叔」是餘洲的前男友,一年前失蹤,至今沒有音信。
這個城市開始接二連三出現被稱為「陷空」的巨大地陷空洞時,「大叔叔」就消失了。他的名字和照片出現在失蹤人員名單裡,餘洲曾在街邊的電視裡看到。
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這人跟自己來往,用的竟然是假身份和假名字。
感情說不上特別深,餘洲隻是感到一種被愚弄和被欺騙的憤怒,但想到這人已經死了,隨之而上的是無處可放的空虛。
沒有正經人會願意跟餘洲這樣的竊賊好好交往,餘洲明白。但人總會對自己的運氣有盲目自信,「他對我是不同的」,「我對他是特別的」。
那人喜歡西裝領帶,總是打扮得一絲不苟,和他剛剛回頭時看到的人影一模一樣。
隻是站在鬆樹下朝他揮手的那個東西,臉爛得隻剩半邊。
跑出很長一段,餘洲才氣喘籲籲把久久放下。久久不知發生了什麼,搖他胳膊:「再跑嘛。」
餘洲沒好氣地應她:「你太重了,跑不了。」
兩人坐在河邊發呆,久久坐得無聊,撿河邊的廢紙折小船。
河流汙濁,滿是浮沫。上遊推下來的垃圾在岸邊擱淺,一層疊一層,陽光裡熱烘烘散發臭氣。餘洲和久久折了幾枚紙船,放在水裡。小船半浮半沉,往同樣黑臭的下遊淌去。
「它們會流去哪裡?」久久問。
「大海。」餘洲說,「或者就這樣消失。」
久久又問:「消失的東西去了什麼地方?」
餘洲捏她小臉:「消失就是沒有了,不見了。」
久久不解:「總有個地方能去吧?」
餘洲心想,會悄無聲息消失的東西,往往都是無人需要之物。無人需要,自然也無人會在意它們的終點。
他眼尾一掃,忽然發現久久衣裳口袋裡還裝著那黑色小瓶子。
餘洲不信鬼神,也不信邪祟,但那本古怪筆記、黑色瓶子,還有爛成糊糊還能獨立行走的前男友,都讓他茫然。
「快把這東西丟了。」他說。
久久扯他衣角。順著小孩目光看去,無人的小橋上一個人影飄飄搖搖站著。那人爛得徹底,綻開的皮肉肥大虛鬆,迎風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