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一下坐直,震驚地看他。
“我記得你說過,天下還有永遠結冰的島嶼,有滿地流金的山川。”賀蘭碸繼續道,“遠行幾十年歸來的人還看過滿身長毛的巨獸,比人更高的鳥兒……”
他回憶著靳岄跟他說過的事情,絮絮地說下去,靳岄忽然捧住他的臉:“賀蘭碸!”
賀蘭碸:“嗯?”
靳岄沉默很久才開口:“萬一我們也得遠行幾十年才能回大瑀、回北戎,怎麼辦?外麵的島嶼、大海……說不定有更多的凶險,若是我們的船隊出事了,我們如何跟船工和他們的家人交代?而且萬一……一直往東去,我們永遠回不來呢?我們會漂流到海洋盡頭,據說大地和海洋的盡頭是惡鬼宿居之處,它們會……”
賀蘭碸按住他被海風吹得淩亂的頭發。
“我陪你。”他仍舊斬釘截鐵,從不猶豫,“惡鬼算什麼,我用箭射死它。”
“……”靳岄喃喃道,“……高辛傻狼!”
賀蘭碸緩慢點頭,認可了這個稱呼。靳岄怔怔看他,黑眼睛裏的情愫翻湧澎湃。賀蘭碸把靳岄鬢角頭發別到耳後,溫柔笑笑。
“我陪你。”他重複。
十一月底,海洋漸冷,瓊周仍酷熱著。
青虯幫船隊分作兩部分,一部分由賀蘭碸信任的船工領著,共十二艘大船,啟程回大瑀;另一部分由賀蘭碸和靳岄領著,四艘大船,船上都是願意跟他們一塊兒去遠海的人,離開窪厭島,繼續往東去。
大海仍舊平靜,瓊周很快就看不見了,四麵盡是茫茫海洋。
他們穿過風暴、霞光,遇見許多新的島嶼。
有的島嶼上有人棲居,凶神惡煞。他們無法跟島上之人溝通,賀蘭碸便在沙灘上架起火堆,和船工撒鹽烤魚。濃鬱香氣引來古怪的島民,賀蘭碸得意萬分,主動跟他們分食烤魚,用船上的小貨物跟島民交換獸骨、玉石。
有的則是無人島,環境或是險峻,或是幽靜。船隊會在這樣的島上停留久一些。偶爾的靳岄會因為饞嘴誤食島上認不出的植物而生病,這時候整個船隊包括靳岄自己,都免不得會被賀蘭碸責備好幾天。
人人被曬得黝黑,連靳岄膚色也深了。他身上那根深蒂固的書生氣在這遠航中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常常身著單衣,甚至裸.露半身,和船工一起在甲板上幹活做事。
老船工教會了他們更多的事情:通過雲彩和海洋的顏色判斷風暴,魚群遷徙的方向往往隱藏著秘密,海中孤單的岩石是不可接近的鮫人領地,海神的傳說必須永遠牢記在心……
這一日,賀蘭碸正在艙內酣睡,艙門忽然被撞開,靳岄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賀蘭碸!”他一把拖起半睜開眼的賀蘭碸,“快起來!”
賀蘭碸霎時清醒:“出什麼事了?!”
靳岄卻滿眼興奮:“出現了!”
賀蘭碸心頭一悚:“惡鬼麼?我們到大海盡頭了?”說著下意識去抓身邊的擒月弓和狼鏑。
“不不……”靳岄大笑,狠狠親了他一口,“鯨群!是鯨群!!!”
有話說是哥哥和朱夜的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和朱夜的小番外
1.
澤澤被阿媽強迫學琴,彈得十指殷紅,哇哇大哭。
他這樣天神般長相的孩子,咧嘴哭起來沒任何人能抵擋,除了朱夜。
朱夜冷冷看他不流淚的眼睛:“把手上顏色洗幹淨,這是你叔叔從赤燕給我帶回的胭脂,下次再亂碰,你得彈上三天三夜……”
話音未落,賀蘭金英抱著一頭小羊羔子衝進帳篷:“澤澤!怎哭了!”
澤澤登時幹嚎得愈發大聲,往賀蘭金英懷中撲去:“阿爸!我不活了!阿媽她……”
賀蘭金英濃眉一皺:“我不活了?這又是你姑姑教的大瑀怪話?”
澤澤拚了命要讓他注意到自己的痛苦:“我才十歲,十歲啊阿爸。我想騎馬,我想射箭,再不濟跟姑姑去血狼山打鐵也可以……”
朱夜在他身後怒道:“還想騎馬?!上回偷了姑姑的踏雲,跟著陳霜差點去了白原族。若不是被他發現送回來,你早被白原大熊撕了!”
澤澤看他爹,一雙眼睛流露哀求和痛苦。賀蘭金英完全無法抵擋自己孩子這副模樣,對朱夜說:“朱夜,就讓他歇歇吧。何必這麼早教他練琴……”
朱夜冷冷道:“我四歲開始學琴。”
賀蘭金英:“……男孩子何必學琴。”
朱夜:“高辛族人人能彈會唱,不分男女。”
賀蘭金英抓起澤澤手指:“啊,我的澤澤……都流血了……”不料懷中羊羔子一腦袋蹭過去,手指上胭脂痕跡霎時沾到羊毛上。
澤澤:“……”
賀蘭金英:“……”
他轉身離開。
澤澤又鬧又滾,無奈家中最威嚴之人是朱夜,最後他真的哭了,邊哭邊坐在朱夜麵前,抽泣著彈琴。
“你真凶……”他心情不好,口不擇言,“阿爸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喜歡你……”
朱夜教他正確指法,淡淡道:“你弄錯了,是我先喜歡上你阿爸的。”
2.
朱夜是在英龍山脈出生的高辛人。她的母親是上一任高辛神女,對高辛族被滅、血狼山易主之事至死耿耿於懷。
從懂事開始,母親就不停告訴她:高辛王引來北戎惡魔,屠殺高辛族人,他的子嗣如今在北都過著富裕幸福的生活,他們絕不可信任,能夠為高辛族人複仇的人也僅有你而已了。
在英龍山脈宿居的高辛人但凡談起高辛王賀蘭野,不是唉聲歎氣,就是咬牙切齒。
在朱夜還未見到他之前,朱夜已經怨恨起高辛王和他的孩子們。
高辛人奉鹿為神,朱夜養了一頭風鹿。她騎著風鹿去血狼山,經過燁台部落時,正好碰上部落中舉行朗賽大會選拔。
一位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弓手騎著駿馬飛奔過初綠的草場。他箭無虛發,十個靶子幾乎連聲被擊中,咚咚咚咚,每一枚箭都正中靶心。
朱夜遠遠看了一眼,心中微動:她箭術出色,已經是高辛族裏罕見的高手,但那少年與她年紀相仿,一手箭術甚至超出自己。
她想起自己曾對母親說過的話:我要嫁給天下最出色的英雄,要嫁能為高辛人奪回血狼山的英雄,至少他的箭術不能比我差。
部落中的人們用北戎話齊聲歡呼賀蘭金英!賀蘭金英!!賀蘭金英!!!
朱夜大吃一驚,立刻回頭。
少年仍騎在馬上,束發的兜帽被風吹落,一頭濃金色長發散在風中,雙目如碧玉一般含著墨色眸心,日光照得發亮。
3.
朱夜改變了行程,她沒有往血狼山去,反而在燁台部落之外的鬆林裏呆了幾天。
鬆林中有一棵粗壯大樹,樹上紮了個小帳子,朱夜不知那是什麼人的地方,夜裏她會在帳子中睡覺,白天則偷偷溜到燁台,偷窺賀蘭金英一家人。
她被燁台的巫者老頭發現過。老頭掌心很燙,抓住朱夜手腕時朱夜嚇了一跳。但見她是高辛人,老頭很快放過她,沒有說什麼。
朱夜之後行動更加隱蔽。
賀蘭野原來已經死了,他跟瞎了眼睛的大瑀女人生了三個孩子,賀蘭金英是最年長的一個。
賀蘭金英外出放牧的時候,他的弟弟會跟著部落裏的其他孩子出門玩兒。但朱夜發現,這些孩子並沒把那年幼的賀蘭碸當朋友。他像部落裏的奴隸,跟在大馬身後奔跑,氣喘籲籲地追趕別人,每日被嗬斥、鞭打,都是常事。
最小的孩子則交托給部落中的女人照顧。那是個異常可愛乖巧的女孩,叫卓卓。
趁女人們不備,朱夜偷偷把卓卓抱了出來。
高辛王的血脈就是這三個孱弱、可憐的小孩子?朱夜隻覺得一切跟她一直以來從母親、族人口中聽過的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