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楊:“不必陰陽怪氣諷刺我。”
陳霜:“啊,這就叫陰陽怪氣嗎?對不住,對平常人來說,這叫直截了當。”
介楊怔怔看他,忽然扭頭對紀春明說:“這人好沒禮貌!我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
陳霜恍然大悟,一拍手掌:“哎呀,原來你是朝廷命官!介大人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夏侯信兒子。”
介楊結巴了:“什……我、我才不與夏侯信這樣的小人為伍!”
陳霜拍拍他肩膀:“介大人脾氣性情和夏侯信一模一樣,都那麼惹人討厭,你們不是一家人,整個梁京都沒人信。”
介楊一張俊臉氣得由紅轉白,噌的一下站起來,胸膛起伏,嘴巴一張一合:“放……放……”
陳霜貼心地為他補充全句:“放狗屁。”
介楊拂袖便走。
陳霜在後笑道:“別哭呀,介大人。”
他玩得十分高興,回頭看見紀春明一臉複雜神情。
陳霜發現自己心口堵著的名為“嶽蓮樓太混帳”的鬱氣,已經煙消雲散。
“介楊這樣的同儕真是有趣。”他笑著坐下斟酒,“春明,以後多帶他來玩兒。”
話音剛落,介楊又在院門現身。他滿麵憤怒,結結巴巴指著陳霜:“口舌滑利,無、無恥之尤!”
陳霜目瞪口呆看著這人來了又走,良久才扭頭對紀春明說:“春明,他好像你。”
紀春明嚇了一跳:“怎會?!”
陳霜笑道:“像以前的你。”
紀春明坐了一會兒之後,沈燈處理完前頭事務,也過來和他飲酒說話,談起梁京城中發生的女鬼索命怪案。
陳霜對此案沒什麼興趣,隻側耳細聽。沈燈問得巧妙,紀春明應對圓滑,陳霜聽著聽著,心中忽然唏噓:不過幾年,紀春明已然適應這官場,誰也別想從刑部大司寇口中挖出秘密來。
紀春明臨走時,陳霜給他一包上好的藥材,都是補身子用的。瑤二姐前幾年成親,不久前生了孩子,陳霜不便去探望,隻得委托紀春明幫忙。
送走紀春明之後,陳霜仍不舍得回去。他站在後門看紀春明漸漸遠去,街巷彌漫微冷的霧氣,秋夜燈火溫暖,他直看到紀春明身影完全消失,才輕輕歎氣。
後門對麵便是靳岄簡陋的小院子,自從靳明照平冤、靳府重開,已經閑置幾年了。
貝夫人本來在梁京城中行醫,年紀大了就把生意托付給徒弟,打算去列星江找鄭舞和玉薑安度晚年。她臨走前到靳府同岑靜書告別,說了些列星江風物、水幫聲勢。
岑靜書興致大發,竟收拾行李,陪著貝夫人一同往楊河城去玩兒了。
如今靳府隻剩靳雲英和奴仆。她雙手不夠靈活,做不了重活,謝元至想了個主意,讓她在家裏開設學堂,專教貴胄人家的女孩兒讀書識字。
靳雲英的學堂不止有她自己,還有謝元至,她更邀請沈燈去講江湖與武林之事,阮不奇若是得空,便去教姑娘一些強身健體的拳腳本事。
學堂起先被人認為稀奇古怪,流言四起,後來官家和聖人喬裝打扮,帶上皇子帝姬親自上門聽了一節課,學堂即刻名聲大噪,門庭若市。
上個月靳雲英開始招收尋常百姓家的姑娘,陳霜去幫她的忙,發現原本冷清寂寥的靳府,如今已是熱熱鬧鬧。
他給靳岄寫信,靳岄興致勃勃,說等賀蘭碸辭去北軍職務,一定與他回家,也學謝元至先生那般教教學生。
陳霜心裏頭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悵然。他為所有人高興。可他也有不舍得。仿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途,他們不停地、不停地往前去了,唯有他自己還留在原地。
秋夜漸漸冷了,他轉身走回院子,忽聽頭頂傳來聲音。
“這麼舍不得?舍不得便把人留下唄。”
鄭舞坐在牆頭,悄無聲息。
此人原本沒有絲毫內力,但在水幫這幾年,不知從何處學到了一些古怪的輕身功夫,行動起來悄然如風。
“什麼時候來的?”陳霜問。
“從那黑衣服大人說蒙汗藥開始。”鄭舞咬著一根草杆,躺在牆頭蹺著二郎腿,“哎呀,陳霜呀,陳霜。那黑衣服大人一定看中了你,又一個人被你蠱惑了。他跑開的時候可是又生氣又傷心呐。”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陳霜說,“沒被我打夠是不是?”
“原來你不肯做我男夫人,是因為你早已經有了男夫人。”鄭舞笑道,“你男夫人叫什麼?多大年紀?人品如何?我瞧他也頗俊,不知喜不喜歡我這樣的?”
陳霜毫不留情:“你下麵那玩意兒能支棱起來麼?”
他戳到鄭舞痛處,鄭舞立刻翻身坐起,滿眼怒氣瞪他。
“再瞪我,我就多捏一次。”陳霜麵對鄭舞,口舌愈發靈活,“反正也用不了了,不妨考慮考慮去當誰的男夫人吧。”
鄭舞落地,緊跟在陳霜身後,笑道:“嘿,我知道他是誰。”
無論是陳霜寫給紀春明的信,還是紀春明寫給陳霜的信,相互遞送,都要穿過列星江。
遊家幫如今是列星江上第一水幫,運送兩岸客人往來,其中當然也包含信使。
鄭舞當初想給陳霜試著寫信,便問了信使一些寄信的問題。得知他要給萍洲城的陳霜去信,那信使表情古怪:“陳霜……是哪家的小姐麼?”
鄭舞:“長得倒像小姐。怎麼了?”
信使:“月月有人給陳霜寫信哩,這一手字,真是漂亮。”
鄭舞威逼利誘,信使隻得掏出信件。那是紀春明寫給陳霜的信,封得很密實。
鄭舞哪怕有一百個嶽蓮樓的膽子也不敢私自拆開。他舉著信,對著日光看來看去。
雖然識字不多,但在遊家幫的幾年裏與玉薑一起跟人學了不少東西,信中並無生僻字眼,隱約看到的幾行字,鄭舞恰好都認識。
“盼與君來春重逢”,“落筆此夜,梨花又盛……笑飲往事,一一在心”,雲雲。
鄭舞幾乎要把那信箋捏皺。
毋庸置疑,這是一封情信。寫信之人著實一手好字,鄭舞即便練上三輩子也沒有這麼漂亮的筆法。
後來信使回來,坐的仍是遊家幫的船,船上仍有鄭舞。鄭舞仍舊威逼利誘,拿到了陳霜的回信。
他故技重施,對著日光辨字。
“回雁,長路……此地多美酒佳,我與子望夜對飲……盼相逢”,雲雲。
陳霜不僅一手同樣漂亮書法,且用了不少鄭舞認不出的字。他又不好讓人來認,總之很快確認也是一封情信。
他回去之後便把自己寫的信撕了。信上隻一句:再問你一次,當不當男夫人,我現在很多錢。
此後鄭舞生活樂趣之一便是在列星江上堵那信使,偷看陳霜和紀春明的信。
看多了,鄭舞漸漸發現,這些似乎也不是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