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截了桑丹守軍之後,賀蘭碸與碧山城的北軍彙合。北軍奔襲桑丹城,以破竹之勢拿下桑丹。
建良英一直隻聽過莽雲騎威名,沒見識過賀蘭碸的領軍能力。白霓和岑煆都稱賀蘭碸優秀,建良英半信半疑,得知莽雲騎在碧山城外以不殺傷桑丹守將渾答兒的方式懾服兩千軍隊,他吃驚得連問三次:軍報無誤?
賀蘭碸確實沒想過要殺渾答兒。在莽雲騎斥候稟報桑丹守軍出城之事時,他細細詢問過守將的容貌,確定那就是渾答兒。少年時他在渾答兒與都則手下受盡了屈辱,但賀蘭碸也仍記得,北都城南大火時,是渾答兒與都則在火場中救出了卓卓,當年他從碧山去大瑀找靳岄,也多得渾答兒幫忙。
有恩有恨,他持平自己的心,以戰士的身份與渾答兒打了這樣一場。
渾答兒也並不怨恨他,隻是小拇指沒了,著實痛苦,他哪怕包紮好了也一直哼哼個沒完沒了。他是戰俘,被押進碧山城,才得跟靳岄見上一麵。
他沒想到靳岄如今長得這樣高大,也沒料到當年唯唯諾諾、對自己笑臉相應的大瑀質子,冷漠起來會是這樣一副讓人心頭害怕的模樣。靳岄跟他閑談幾句,叮囑軍中大夫好生照料,便揮手告別。渾答兒看著他消失在軍營之外,步伐迅疾有力,已經完全不是當年在燁台的小奴隸。
靳岄出城尋找在碧山城外遛馬的賀蘭碸。
英龍山脈上還殘留積雪,山腳已是一片翠綠。兩人碰麵後,靳岄讓賀蘭碸帶他去看當日射箭傷了自己的地方。賀蘭碸死活不願意,靳岄抱著他猛親幾口,他不情不願地把靳岄抱到飛霄背上,兩人共乘一馬,往山上走去。
“建將軍讚你,你聽到了麼?”靳岄問。
賀蘭碸麵上微紅,羞澀讓他忍不住笑:“聽到了。”
靳岄:“不奇說你笑得牙齒都掉了。”
賀蘭碸:“聽她胡說。”
靳岄抓起他手,讓他攬著自己的腰,自己則舒服靠在賀蘭碸胸膛上。“北軍攻碧山城,陳霜和阮不奇不允許我上船,阮不奇還把我綁在了分堂裏。我當時心裏就一個念頭,我一定要上船,我要去列星江,哪怕離你近一點兒也好。”
賀蘭碸吻吻他的頭發:“我是高辛邪狼,你不必擔心我。”
他如今說出“高辛邪狼”四字也毫不在意。春風吹起靳岄的長發,他嗅到靳岄頭發裏新鮮的皂角氣味。第一次聽靳岄說他身體裏住著狼,也似乎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話從別人口中聽到是不行的,必須由靳岄來講。隻有靳岄說,賀蘭碸才會相信,自己成為高辛邪狼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畢竟他的月亮喜歡。
“我當然知道你是高辛邪狼,但你始終是凡胎。”靳岄側頭道,“哪怕你受一點兒傷,我的心都要疼死了的。”
賀蘭碸喜歡他這樣直接坦率地說話。他把靳岄攬得很緊:“你是不知道,我那時候威風極了。我心想要是靳岄在這兒就好了,見我這模樣,一定愛我發狂。”㊣ωWW.メ伍2⓪メS.С○м҈
靳岄笑他狂妄,笑他學會了嶽蓮樓不要臉的本事。賀蘭碸扣緊他下巴吻他,飛霄慢吞吞地踏上了高台。
高台位於山腰,能遠遠眺望碧山碼頭,但距離相當遙遠。賀蘭碸緊張得說不出話,靳岄看了半天,回頭道:“厲害啊賀蘭碸,這麼遠,你也能射中我。”
賀蘭碸又愧疚,又難過,握住他留著傷疤的手腕,在他耳邊親昵地蹭來蹭去。
“你有時候可像狗了。”靳岄說。
“在北戎和高辛人眼裏,狗兒是很好很好的夥伴。”
“你也是好東西。”靳岄笑道。此日高天晴朗無雲,列星江兩岸是玉屏一樣的翠綠青山,水幫的漁歌遠遠傳來,如一個太過舒適而令人困乏的好夢。
兩人下山時,賀蘭碸聊起了賀蘭金英的事情。他在封狐城幫西北軍打仗的時候與岑煆結交,岑煆是個飽讀詩書又有身份地位的人,賀蘭金英便請他給自己的孩子起了個名字。
靳岄又驚又歎:賀蘭金英其人實在是太過精明。如今岑煆成了大瑀皇帝,他兒子由大瑀皇帝親自賜名,以後怒山真成了溝通南北的重要城池,他們一家不知多麼威風。
“叫澤澤。”賀蘭碸說,“岑煆聽說血狼山終年燃燒,說孩子火氣足,命中缺水。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靳岄:“……官家也是精明,這是正經名字嗎?”
賀蘭碸:“很好聽啊。馳望原的人都重視名字,名字是我們這一世在人間的記認。天神依賴名字來分辨各人命運,安排災厄或幸福。”
他低頭問靳岄:“你現在信命麼?”
“或許是信的吧。”靳岄與他十指相扣,摩挲他指節上練弓的繭子,“但我的命不是由天神勘定的,隻有我能親手鑄造自己的命運。大和尚說我兒孫滿堂,我沒有,說我出將入相,我也沒有。沒人知道我會遇上你,會和你在一起。賀蘭碸,你是我靳岄自己選擇的人,我會在這兒,也是我自己選的路。我不會讓天來左右我的命運。”
賀蘭碸心說,我也一樣。
“等這仗打完了,我們便走吧?去闖蕩江湖,去把沈燈俠義事錄裏寫到的地方一一走遍。”
靳岄說完,半天沒等到賀蘭碸的回答。他心中一動,扭頭看自己的情郎。
賀蘭碸沉默眺望馳望原廣闊的草場。他碧綠的眼瞳裏盛了墨一樣的底色,碧山城外整齊列布的軍隊已經立起近百麵黑色旗幟,旌旗正在賀蘭碸眼中飄揚。
北軍啟程離開碧山城這日早上,靳岄打點行李時,白霓忽然衝了進來。她跑得一臉熱汗,往靳岄手裏塞了一封信。
信是岑靜書從梁京寄來的,落款時間一個月之前。
在岑煆主持下,禦史台、常律寺和軍部給靳明照翻了案。靳明照冤情洗清,追封其為永毅侯,犧牲的西北軍士兵家人全都拿到了撫恤。岑煆更是命人重修靳明照衣冠塚,解封清蘇裏靳府。岑靜書寫這封信的時候,靳府後院的梨樹和杏樹都落盡了花,長出青澀的小果子。
靳府解封那日,清蘇裏圍滿了人,車馬根本無法經過。紀春明手持聖旨而來,宣讀完畢後親手撕下封條,打開鐵鎖。梁京百姓在清蘇裏燃放天燈,過節般歡喜雀躍。他們又哭又笑,燈販不收任何人的錢,每盞燈上都寫著狀元郎紀春明曾親手題在牆上的大字:其天朗朗,其日昭昭。
隔三差五的,總有人在靳府門口留下禮物。有時候是布衣百姓,有時候是瘸腿斷手的士兵,回家靜養也偏要來靳府望一眼。餘下的多是江湖人。江湖人操著大嗓門,來到府門前立刻變得輕聲細氣,有時候見到岑靜書和靳雲英,大漢們便紅著臉遠遠跑開,走遠了才回頭拱手作揖。
“此情此景與以往無異。我常記得你姐弟二人少時頑皮,踞牆頭偷看江湖俠客贈禮,鬧出許多笑話。今日雲英又得了活魚數條,我們將贈與京中乞兒,人人都吃上飽飯才好。
落筆時窗外青杏窈然。尤記去歲春遲,父子同歸,如今又是一年春好,待你與碸兒歸家,想必正是品杏之時。
沙場凶險,惟願我兒與碸兒萬事平安。”
靳岄看完一遍,又重頭一字字看起,生怕自己看錯、看漏了什麼。白霓抱住他,把他緊緊圈在自己懷中,就像當年陪他去北戎時一樣。靳岄已經看不清信上文字,他開口想說話,喉嚨卻是哽咽的。
“爹爹不是罪人……不是罪人……靳家還在……”他語無倫次,哭完又笑。
賀蘭碸來找他,白霓把靳岄推進賀蘭碸懷裏,自己則去跟建良英報信。靳岄舉著那信紙,眼淚一直流。賀蘭碸草草看了一遍,信上有許多不認得的字,但大體能看明白。
靳岄聽不清楚賀蘭碸說了些什麼話,耳朵裏盡是嗡嗡的聲音。從當時離開大瑀、前往北戎開始,這一路無數輾轉、苦厄、艱辛與疼痛,一並在他身上複活了一般。他胸口痛得說不出話,在賀蘭碸懷裏放聲大哭,又累又倦。
賀蘭碸陪了他很久很久,聽他語無倫次地說話,聽他哭,聽他說靳明照的事情,陪他一起把那封家書看了一遍又一遍。
北軍穿過桑丹城一路往北而行。北戎蠻軍在其餘城池駐兵不多,一路長襲,在距離萍洲城還有一個月路程的時候,他們終於遇上了阻攔的北戎蠻軍。
率軍之人是燁台虎將軍。
莽雲騎在碧山城外大出風頭,賀蘭碸威名早就傳到了北戎天君耳中,虎將軍扛著馬牙刺掠出陣前,笑聲震天:“賀蘭碸!出來吧!和我比一比,讓我看看你成了什麼樣!”
北軍的黑旗風中招展,屬於莽雲騎那麵雲紋旗卻不見移動。兩軍隔著草原對峙良久,虎將軍連嚇帶罵,終於把一位將領從北軍隊伍中激了出來。
那人穿著北軍的黑色戰甲,頭戴戰盔,看不清麵貌,隻認得背上有弓,手中握有一柄長.槍。
“大瑀北軍統領白霓,來與虎將軍一戰。”
虎將軍大吃一驚:“你不是……死了麼!”
白霓已經驅馬奔來!趁虎將軍這怔愣一瞬,白霓拉弓開箭。她臂力並不遜色於賀蘭碸,用的又是怒山和高辛人提供的狼鏑,黑箭去勢如風,連珠般紮入虎將軍馬兒身前,逼得馬兒連退數步。
兩軍對壘,騎將出戰,虎將軍這一退步已在氣勢上輸了三分。北軍士兵中吹起號角,歡呼聲震天般響起。
馬牙刺是凶狠的兵器,但十分沉重,普通人輕易用不了。白霓也是第一次對上這類兵器,經驗不足,過了數十招後,馬牙刺狠狠一刮,帶走她手中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