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城的春季十分熱鬧,靳岄一行人抵達時恰逢清明,城外許多踏春之人,仕女戴帽騎馬,少年與浪客在路上留下鞭聲與笑聲,白霓看得很是快樂。
靳岄反倒心事漸漸沉重,他不知自己能否順利說服水幫的人。
在城門迎接他們的除了明夜堂分堂的人,還有一身新裝的玉薑。
靳岄乍見玉薑,差點兒認不出來:玉薑全無赤燕奉象使的一絲痕跡,皮膚透出健康的麥色,長發簡單束在腦後,額上勒一片花紋繁複的抹額,似乎比之前又長高了一些。她看見靳岄和陳霜從車裏露頭,立刻歡天喜地奔了過來,抱住靳岄時,靳岄磨到了她掌心粗繭和細細的傷痕。玉薑快樂地向他展示手心痕跡,原來都是練武和魚線的勒痕。
一番寒暄後,馬車進城,三人住進了明夜堂分堂。
玉薑在分堂門口便下了馬車,不肯一起進去。分堂的幫眾瞧見了她,一個個露出警惕與不滿。靳岄好奇拉了個人細問,原來是列星江水幫不久前跟明夜堂起了衝突。
楊河城碼頭頗大,客船貨船來往不息。章漠早就想在漕運中參一腳分一杯羹,無奈列星江碼頭被水幫把控得十分嚴實,一毫子錢都不肯漏出來。尤其在得知明夜堂這些江湖幫派的想法後,水幫防範更嚴,輕易不讓江湖人上船,怕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江上水幫林林總總,足有數百個,其中名氣最大的水幫名為遊家幫。遊家幫不做客運隻做貨運,擁有近百艘大船,幾乎統轄了列星江上下遊所有河道。如今執掌遊家幫的是一個女子,水幫的人都喊她遊娘娘,具體名字已經無人知曉。
青虯幫被嶽蓮樓一路帶到列星江,第一晚去拜會的便是遊娘娘。遊娘娘性好珍寶,玉薑拿出的赤燕珠寶十分討她喜歡。嶽蓮樓也是那時候才知,原來遊娘娘不僅喜歡珍寶,還喜歡漂亮人兒,但看上的不是他,而是玉薑。
有了珍寶和玉薑,在遊家幫主持下,青虯幫迅速融入列星江水幫,現今已是水幫中流砥柱,做事幹活十分賣力,掙的錢比以往當水盜多了幾十倍。
“……據說遊娘娘要把玉薑培養為水幫接班人,嗨,誰知道呢,反正,反正這小娘子還挺凶的。”幫眾小聲嘀咕,暗指玉薑。
不久前列星江開冰,正是春季捕魚時節,明夜堂幫眾偷偷坐小船進江網魚,不敢點燈,憑借星光月光,一船人仗著藝高人膽大,玩得不亦樂乎。
不料遊家幫的船隻駛來,沒注意江中有小船,直接撞了上去。遊家幫那艘船被撞破了一個洞,明夜堂小船則直接翻覆在江心,差點沒把人淹死。幫眾惱了,拎著不停嗆水的夥伴直接躍上遊家幫的船要討說法。遊娘娘大發雷霆,捆住明夜堂的人一路拖到分堂扔在門口,個個都是遍體鱗傷。
這事兒至今還未處理清爽,明夜堂幫眾見到水幫的人,自然一臉憤懣。
靳岄霎時感到壓力重重。他與陳霜、白霓當天夜裏就去了碼頭,求見遊家幫遊娘娘。
有玉薑引薦,三人順利上船。遊家幫的大船比青虯幫的船隻大兩倍不止,船上還有老人小孩嬉鬧玩耍,看得靳岄一愣一愣的。遊娘娘隻允許靳岄一人去見她,白霓和陳霜隻得留在了甲板上,目送靳岄和玉薑入內。
白霓與船工聊起列星江江水的狀況,如今正是春汛,江麵波蕩,她在大船上站立片刻已經覺得頭暈目眩,不禁緊緊抓住身邊的扶欄,壓製欲嘔的惡心感覺。
陳霜聽見頭頂有古怪聲音,抬頭一瞧,竟是鄭舞。
鄭舞當時正坐在桅杆上遠眺,看到陳霜便立刻落了下來。他和赤燕時候的模樣並無太大分別,仍赤.裸上身,露出結實健壯的肌肉。他皮肉漂亮,塊壘分明,陳霜雖然不喜歡他,但也忍不住多看幾眼他那壯實身軀。鄭舞上衣鬆垮係在腰上,能看到腰間不少紋身圖樣,似乎從身下一直蔓延到他光裸的腰背與肚腹之間。
陳霜看飽了,勉強問一句:“吃飯了麼?”
鄭舞用古怪神情打量他,目光最後落到陳霜的腿和拐杖上。“瘸了?”他問。
他專挑陳霜不願意提起的事情,陳霜別過頭,慢慢移動到甲板邊緣,和鄭舞拉開距離。
船艙內燈火通明,遊娘娘摒散眾人,隻留玉薑。她年約四十,身材高大,氣勢驚人,打扮與玉薑十分相似:高高束起的長發,色彩繁雜的抹額,衣裝輕便,露出雙臂、肩膀與肚腹大片蜜色的肌膚。靳岄認得清楚:她胸前掛的一串紅玉正是玉薑所有之物。那幾枚紅玉陷入她胸前豐盈溝壑之中,隨著她的呼吸緩慢起伏,燈火裏熠熠閃光。遊娘娘一言不發,抬眼看向靳岄。她容貌美豔,隻靜靜在燭光中斜坐,竟令人霎時生出無窮緊張,登時口幹舌燥。
為免令遊娘娘產生輕薄之感,靳岄不敢再看。
玉薑走到她身邊坐下,遊娘娘一雙狹長美目先注視玉薑,伸手攬住她纖細腰肢,在她耳旁低聲說話。玉薑反手圈著她的腰,倆人旁若無人地親熱一番,遊娘娘才想起麵前一雙眼睛不知看向何處的靳岄。
“玉薑說你是她的恩人。”遊娘娘上下打量靳岄,“模樣倒是秀俊,難怪能討小姑娘歡心。”
靳岄笑道:“遊娘娘才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人物。”
他牢牢記住玉薑的囑咐:此女喜歡聽奉承話,但討厭做作扭捏的拍馬屁。
遊娘娘顯然沒覺得他這奉承高明,笑道:“我知道你是誰。那年大瑀質子的隊伍過江,用的也是我們遊家幫的船。你爹爹名滿天下,我當時遠遠瞧見你,便想,他兒子倒是病秧子模樣,怕是熬不過北戎的冬天。沒成想你這麼厲害,不僅回來了,還鬧出了許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