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煆的想法並非一時起意。早在他得知大瑀和北戎簽訂碧山盟、割讓江北全境時,他已有奪回之心。但直到此時他身居高位,才有扭轉乾坤的可能。
在他把靳岄叫到宮裏之前,他已經和建良英、軍部尚書、禦史台把一切商議清楚。
北軍原本由建良英統領,建良英手下有張越、魯園兩個副統領。張越已經被卸職,如今建良英退役後,隻剩魯園。但建良英認為,魯園其人並不適合擔當北軍統領。他性格木訥老實,缺乏機變,軍中將士與他相處融洽,但上陣打仗卻不夠靈活。
建良英舉薦了一個人:白霓。
白霓入伍後便跟著靳明照一同管理西北軍,她又是莽雲騎的將領,大瑀少見的女將軍,即便在北軍中也聲望頗高。白霓如今回歸西北軍,而西北軍的統領又是寧元成。白霓若繼續呆在西北軍,隻怕寧元成管理軍隊會有諸多不便,恐生事端。
此次北戰是建良英戎馬生涯最後一戰,他可以帶白霓熟悉北境的邊防、地勢及兩軍情況。待戰爭結束,白霓便可執掌北軍,守定大瑀北疆。
同時建良英還說了另一件讓他擔憂的事情。靳明照在世時,他與自己的弟子書信來往頻密,靳明照在書信中也提到西北軍、莽雲騎的管理問題。
如今賀蘭碸是莽雲騎的統將,有戰馬及周王坡之戰的功績在前,莽雲騎中兵士非常欽佩賀蘭碸,賀蘭碸雖為異族將領,但軍中聲望不比寧元成低。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靳明照曾強調過,莽雲騎是西北軍最精銳的騎兵,它們永遠衝鋒在前,擔任最危險的衝殺任務。艱苦的訓練和強大的敵人,讓莽雲騎裏的人擁有一種天然的凝聚力,他們會緊緊靠攏在將領身邊,並且隻聽將領之命。靳明照還在的時候,他既是西北軍統領,也是莽雲騎統將,無論裘輝、遊君山,哪怕是白霓,縱然他們在莽雲騎中屢立戰功,但能牢牢把控莽雲騎、率領莽雲騎的,永遠隻有靳明照一人。
而如今西北軍統領是寧元成,莽雲騎的統將卻是賀蘭碸。
隻要白霓、賀蘭碸仍在西北軍,隻怕寧元成就難以服眾。西北軍戰況複雜,岑煆有心讓寧元成曆練,但也不願在內部給他製造太多障礙。他與軍部尚書、建良英多次商量之後,做出了決定。
一是調動白霓前往北軍,以培養她為北軍統領為目標,讓她熟悉北境情況。二是在此次北戰中,把莽雲騎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由賀蘭碸直接帶往北境,參與北戰,並在戰爭結束後留在北軍之中,以他們為基礎,在北軍建立一支有力的騎軍部隊。剩下的一部分仍然留在西北軍,交由寧元成親自管理,並繼續壯大,恢複靳明照所在之時莽雲騎的聲勢。
岑煆把靳岄叫到宮中,實則是告訴他自己的決定。靳岄聽完之後久久不語。岑煆以為他生氣,但見靳岄對他深深一跪。
岑煆的安排,已經充分顧念了白霓、賀蘭碸的去向,盡量不委屈任何人,也不壓製任何人。靳岄忽然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岑煆考慮事情的時候,並沒有把自己帝王的身份置於最重要之處。他希望麵麵俱到,更希望達成自己的目標。
江北全境劃歸北戎之後,北軍撤退,軍部紮在楊河城內,兩國以列星江為界。擺在麵前的難題是:北軍如何渡江。
列星江上數個大碼頭,船隻來往頻密。但由於列星江一直是大瑀境內的河流,沒有邊防任務,大瑀也從未打造過足量軍船。碧山盟訂立後,列星江成了邊線,仁正帝彼時確實有過建立水軍的想法,但尚未執行,他便去了。
岑融上位後撤走了水軍的資金調往南境。三十多艘軍船如今仍是骨架,不僅不可使用,因為疏於養護管理,甚至有不少已經壞了。
沒有軍船,楊河城的將士便不可能越過大江,抵達江北。
這問題十分棘手,岑煆苦思多日不得要領,跟靳岄提出的時候,靳岄幾乎不假思索:“借船。”
“從何處借?”
“列星江水幫。”
“水幫是江湖幫派,怎麼可能把船借給朝廷?”
“北境大戰不僅是朝廷的事,還是大瑀百姓人人相係之事。”靳岄說,“碧山盟訂立之時,我在碧山城中,親眼見到城內百姓如何痛苦,甚至以身殉國。官家若是有興趣,不妨找來楊河城城守問一問,在這幾年間,列星江水幫與江北的北戎軍隊有過多少衝突。”
這些都是嶽蓮樓在列星江畔看到的事情。他雖然日夜飲酒,胡言亂語,但在停留列星江的一個多月時間中,把列星江水幫的各處細節全都看在眼裏。
水幫多是義氣兒女。嶽蓮樓雖不大喜歡水幫的人,但回來之後,沒再說過水幫一句壞話。
“水幫與江北的民軍有聯係,北軍若想拿下此戰勝利,不可不依賴民軍。我們撤離北境這麼久,城中布防如何變化,北戎軍隊行軍作戰什麼風格,隻怕沒有人比一直在北境活動的民軍更清楚。”
靳岄說完後,岑煆與建良英交換了一個眼神。建良英一聲長歎:“子望,你真的不願入朝為官?”
靳岄毫不猶豫:“不願。”
賀蘭碸聽靳岄講到此處,忽然問:“你不做官,莫非要天天在這兒喂雞掃地麼?”
靳岄摸他下巴粗糙胡茬:“我和你還有十萬件該做的事情,有那麼多可以去的地方,你真想我當官,困守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