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霜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但他心想,自己必須跟這些善良的人說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閹人。”他跟那少年說。
“嗯,”少年垂目看他,“那又如何?”
陳霜平常油嘴滑舌,在這兩人麵前卻全然忘了言語技巧,嚅囁道:“我……我與你們不同。”
沈燈在窗邊大笑,笑完冷冷回答:“年紀不大,廢話卻多!”
陳霜躺在床上,羞恥感像蟲子一樣在他心裏鑽來鑽去,他抬不起頭。閉目蜷縮時,那少年站在床邊開口。“管什麼同與不同,活著就是了。你活下去,你頂天立地,還有誰敢笑你一句?”
靳岄一聽便知:“是堂主麼?”
陳霜點點頭。明夜堂裏知道他來曆的原本隻有章漠和沈燈,後來嶽蓮樓進了明夜堂,一雙眼睛又利又毒,很快也察覺出來。最令陳霜驚訝的,是岑煆、寧元成,甚至謝元至都記得他。他曾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個奴婢,隻一麵之緣,也有人把他一生記掛心上。每每念及此處,陳霜心頭便蠢動翻湧,有無數情緒。
亭子裏嶽蓮樓突然哇哇哭出來,抱著靳岄和陳霜稀裏糊塗地說話。靳岄滿心震驚和難受被他一攪,就像沒燒沸的水,蟹眼大的泡泡一個個消了,胸口隻存餘溫。“你不必對我這樣好……”他掙脫開嶽蓮樓,對陳霜說。
陳霜握著他的手,極為認真,一字字道:“小將軍,陳霜不可憐。陳霜如今很好。當我在瓊周、在宮中時,何曾想過有今日這樣灑脫快活的日子?你別以為這是報恩。我樂意跟著你,願意對你好,是因為……”
嶽蓮樓抱住靳岄猛親一口,喊道:“喜歡你就對你好,是不是,陳霜!”
陳霜笑著連連點頭。靳岄推不開嶽蓮樓,三個人在亭子裏鬧成一團。靳岄醉得糊塗,帶著哭腔大喊:“你們江湖人怎麼都這樣!”
嶽蓮樓也學他那樣喊:“你們江湖人好煩啊!”
賀蘭碸站在亭外撓頭,扭頭看見章漠落地,他不由得對章漠說:“嶽蓮樓真吵。”
章漠卻對他笑了。賀蘭碸很少見他這樣笑,大概麵對嶽蓮樓時他才會流露如此開懷活潑的表情。“陳霜極為在意此事,多虧蓮樓總在他麵前亂扯,同他開玩笑。年長日久,陳霜也就逐漸地不在意了。”章漠笑道,“蓮樓不是不著調的人,他或許比你我要細膩溫柔。隻是並非人人能消受他這番曲折心意。”
賀蘭碸半信半疑,章漠衝他晃晃手中長劍。兩人走到院子另一側,在月色中比劃起來。
阮不奇聽到了亭中的話,可她聽到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適。她是一定會讓陳霜在自己宅子裏做客的,在嶽蓮樓和陳霜之間,她必定會在宅子裏永遠給陳霜留一片他可以棲身的屋簷。
竹筒又吹出了聲音,這次是悠長活潑的樂聲,像羽毛一樣,輕盈地躍上了天。
樂聲在風裏散去。寒風吹卷積雪,也吹動了白雀關上那株盈雪的紅梅。
花瓣隨風飄落,雪地裏像滴了幾滴血。兩具屍體埋在雪中,隻露出腦袋和半身。他們身著黑衣,喉間各插一支箭,箭上刻有雲紋。
大元二年初春,兩名金羌斥候在白雀關被莽雲騎配箭射殺。
這兩人的死點燃了盤桓在白雀關上空的戰火。同年二月,金羌喜將軍率兵踏入白雀關。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讀者提醒,陳霜、靳岄和岑煆這段往事在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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