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楊執園身邊足足呆了五年,一張嘴練得油滑至極,卻偏偏因為太過油滑惹了事端,讓惠妃生氣。惠妃不處理他,反而跟楊執園要了陳霜。彼時惠妃是仁正帝最疼愛的人,楊執園不敢違逆,惠妃又是當著仁正帝的麵開的口,陳霜在地上跪了片刻,便知道大事不妙。
他從此跟著惠妃,日子又回到了五年前。羞辱打罵沒有一刻停止,他從楊執園身邊最受寵的內侍變作惠妃宮中最低等的奴婢,不過是一日之事。宮中平常捧著他、圍著他的內侍宮人紛紛遠離,看到他被欺辱也隻捂嘴跑過,留下低低笑聲。
再後來,便是正月十四,仁正帝宴請眾臣。陳霜前一日剛被責打,手腕酸軟無力,端著惠妃那一盅金銀祥瑞羹,不慎打跌,被內侍踹入水中。他水性極好,無奈岸上兩人踩得他口鼻流血,半晌浮不上來。
若不是靳岄和岑煆出現,陳霜怕是已經沒了。
靳岄怔怔聽他說著。這事情謝元至跟靳岄提過,但隻是為了說明岑煆對靳岄有救命之恩,靳岄應該幫一幫岑煆。他哪裏會記得當日自己曾試圖救助的一個小太監?
“……我想起來了。”靳岄說,“先生……先生明明不認識你,他卻說得出你的名字。他還記得你!”
“謝元至先生自然是記得我的。”陳霜笑道,“我能進明夜堂,有他一份力。”
當日他被岑煆救起來之後,便知道回到惠妃身邊是有死無生。他惶恐不已,一直縮在宴席角落,等席將散的時候,遠遠看見岑煆在長廊走過,立刻奔到岑煆身邊咚地跪下。他甚至不敢抬頭,這是他唯一能懇求的人了,說出“求五皇子救奴”之時,他完全豁了出去。若岑煆拒絕,他便做好了死在宮中的準備。
岑煆和寧元成離宮的時候,把他扮作一個隨從,帶著他走出了宮門。
那夜下著大雪,陳霜身上病痛未愈,渾身熱燙,站在宮門前雪地中搖搖欲墜。他跪在岑煆跟前磕頭大哭,岑煆問他要去何處,他卻茫然四顧。天地是大,可再大也沒有陳霜的容身之處。他懇求岑煆收留自己,自己可當牛做馬。
岑煆和寧元成為難之際,靳明照帶著兩個孩子,跟謝元至拉拉扯扯,一路走過來。
謝元至根本不想教靳明照的孩子,靳明照卻怎麼都不放過他,來到岑煆身邊時,見雪地裏跪著個十來歲的孩子,兩人都是一愣。靳岄和靳雲英牽著手站在靳明照身後,好奇地探頭探腦。
謝元至有心要給靳明照出難題,他指著陳霜說:“這孩子現在是不可能回宮了的。他一個閹人,身無長技,你能給他找到活路,我就答應你。”
此事與靳明照實在是沒有絲毫關係。靳明照一怔,靳岄恰在他身後扯了扯衣袖:“爹爹,他真可憐。”
靳明照抱起靳岄,拍著胸脯:“幫!”
他把一雙兒女安置在馬車裏,又讓陳霜坐進去。陳霜昏昏沉沉,隻聽見靳明照上車後問他:你曉得明夜堂麼?
“我這一病就睡了好幾日,醒來時已經在明夜堂裏,是燈爺在照顧我。”陳霜說,“燈爺說,你爹爹把我放在明夜堂門口,卻不肯見堂主,隻跟燈爺說,這孩子以後就交給你們了。從此之後,我便成了明夜堂的人。”
他從一場大病中複活,看著眼前陌生環境與沈燈嚴肅麵孔,自然生出怯意。沈燈在房中搗藥,屋外跑過一個紮揪揪的女娃娃,正拖著一根長辮子大聲地笑。有一身武衣的少年來看過他,撩起衣袖探他額頭溫度,鬆了一口氣似的:“總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