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不用看也知道救他的人是誰。
吹箭上的毒素令他渾渾噩噩,唇舌發麻,隻顧得上回頭抓住賀蘭碸衣襟。賀蘭碸把他抱在懷中,任由他顫抖的手撫摸自己臉龐。靳岄雙目泛紅,想喊賀蘭碸名字,無奈無法出聲。
飛霄越過大象,直衝方才從樹上掉下來的吹箭人而去。賀蘭碸在吹箭人腰間找出綠色小竹筒,從中倒出兩枚褐色藥丸。他先自己吃了一枚,片刻後察覺無異,才銜著另一枚喂進靳岄口中。趁靳岄吞咽藥丸的空隙,他吻吻靳岄的額頭:“別怕,我來了。”
追來的赤燕士兵漸漸逼近,大象背上的岩罕等人一直奮力驅趕象隊往前跑,隱隱傳來呼喚靳岄的聲音。外間雜音賀蘭碸全當作沒聽到,他隻關注靳岄吃下藥丸是否好轉。直到懷中靳岄呼吸漸漸平順,他抱著人跨上馬背,讓靳岄靠在自己身前,搭弓回身,連珠般射出數箭,暫且逼退了追兵。
把靳岄護在懷中,他策馬朝前飛奔。飛霄奮起四蹄疾奔,四麵八方風雨如磐。賀蘭碸聽見靳岄說話,因聲音含糊,仍是聽不清。他拉了拉靳岄的兜帽把他遮蓋好,應道:“我很好。”
跑了一段,他發現大象停在前方。賀蘭碸勒停飛霄,先看到的是象背上一位大瑀婦人朝自己投來的眼神。
岑靜書上下打量他,用手擋著雨水大聲問:“賀蘭碸?”
賀蘭碸登時明白,此人應該是靳岄母親。他默默點頭,不知道怎麼回應,問道:“怎麼停下了?不識路?”
“靳岄說往這邊走,可前方是赤燕王族陵墓,我們這等人不能隨便進入。”岩罕按住玉薑的手,不讓她驅使大象行動,“若是擅闖,會被巨石分屍……”
“是麼?”賀蘭碸雙腿一夾,往前而去。
他分不清什麼陵墓,隻曉得這是一處極幽深的峽穀,穀中霧氣彌漫,樹林於風雨中瘋狂搖動。他不理會身後岩罕的大喊大叫,消失在穀中。
岑靜書轉頭問:“你們不打算進去是麼?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
玉薑哪裏肯讓她獨自前行。猛地推開岩罕,玉薑喊道:“哥哥!我們偷走了大象,我們已經不能做奉象使了!你還怕什麼!”
她拍拍木旦的耳朵,木旦穩步朝前,帶著其餘的大象走入深穀。
穀中沒有想象中的赤燕士兵,往前走了一段,風雨聲仿佛被高聳岩壁與林木隔絕在遙遠的地方,隻隱約聽見雷聲隆隆。岑靜書擔心靳岄安危,雖然知道他與賀蘭碸在一塊兒應該無恙,心裏始終是忐忑。緩慢前行,漸漸看見雨霧中露出一角白石飛簷。
赤燕王族的陵墓均以白石砌就,三三兩兩坐落在穀中。赤燕士兵不敢進入此穀,在穀外叫罵。岑靜書回頭去看,忽聽一片驚天動地的巨響,隨即便見泥塵揚起,天地間隻剩風雨聲而已。
“……山塌了。”玉薑慘白著臉,“把人都給埋了。”
岑靜書抱住她肩膀,低聲安慰。再抬頭時忽見濃霧中出現一隊赤燕士兵打扮的人。三人全都一驚,但那一隊兵丁長身直立,齊齊朝大象行禮:“靳夫人,我等乃廣仁王屬下,在此恭候多時。”
廣仁王嘴上說著不願意幫靳岄,但靳岄提到這個計策可將母親一並帶走,並且可擾亂赤燕內局,幫他鬆緩邊境態勢後,他細細地聽完了靳岄的整個計劃。
這個計劃如此的不縝密,幾乎讓廣仁王在聽完的當時當刻就斷言“不可行”。廣仁王行事縝密,沒有萬全把握,他不可能做出行動。但靳岄與他截然相反,靳岄不會放過任何可利用的機會。他一生中無數次脫離注定的命運、違抗寫定的生死,憑借的全是瞬間生出的念頭與機遇。
靳岄與廣仁王太不一樣。他沒有廣仁王那樣的餘裕,可以細細把未來與命途逐一思量,也沒有廣仁王的身份地位,隻要廣仁王想,他就必定有借力的東西,或者是家族沿留的勢力,或者是他手握的兵權靳岄什麼都沒有。
他鐵了心要在颶風天裏出逃,宋懷章踟躕猶豫,最終點頭,答應提供少許幫助。同時他確認,靳岄像靳明照,也像岑靜書,他恨和愛的兩個人,一同養育了這樣一位性情熾烈、不懂伏首的少年。
岑融不可能控製這樣的人。宋懷章心想,即便用那頭高辛邪狼或是靳岄的母親來作威脅,也隻能換得靳岄片刻的假裝順從。靳明照的孩子,骨子裏就沒有半分服從與溫順的天性,宋懷章詫異岑融與靳岄相識多年,竟然仍未看清。
陵穀中駐守的赤燕士兵已經全部被控製。廣仁王的士兵沒有殺人,隻是剝了衣裳換了裝扮。陵穀向來是赤燕的禁地,尋常百姓根本不敢靠近,岩罕自從進了陵穀便徹底沉默,隻不住抱著腦袋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