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迢遞(2 / 3)

他來過大瑀兩次。一次與巴隆格爾同行,一次與岑煆、靳雲英等人同行。一路上看到許多靳岄口述的景色,每一處都與北戎不同。他如今也這樣經過了青山長川,但冬雪深厚、寒意刺骨,山川雖秀美,卻白得蕭瑟淒涼。

官差中有人負責看顧他,因受刑部大司寇囑托,倒是十分盡心盡力。賀蘭碸問他知不知道小將軍現在如何,那官差哪裏曉得這些事情,隻能無奈搖頭。

同行的還有另一輛囚車,車中坐著梁安崇。

賀蘭碸有時候會想起在北戎時靳岄跟他叨咕的話。唯一能把先朝大臣迅速推翻的方法,便是讓他與新帝生出齟齬。他心想,靳岄做到了,這算是一切塵埃落定了麼?

梁安崇極少說話,一張臉迅速衰老,如今已看不出半分精神氣。他囚服單薄,路上雪重風寒,也一樣病得睜不開眼。隨行的大夫看完梁安崇就來看賀蘭碸,完了還要說一句:可悲可歎,從萬人之上到階下囚,不過短短數月而已。

賀蘭碸對這些閑話毫無興趣。他聽得不多,能記掛在心裏的更少。身體的熱度時高時低,他連坐起都困難,常常趴著讓大夫清理背上傷口的爛肉。

臨近楊河城,看護這支囚隊的士兵換班後鬆散許多。官兵看著賀蘭碸忍不住問:“他能過列星江?這眼看就要死了吧。”

“管他呢,送到碧山城就沒有你我的事情了。”大夫笑道。

此時已是開春,列星江春汛凶猛,上遊冰棱被水推著,如同奔馬大軍轟轟滾下。船隻難行,眾人隻得先在楊河逗留。

歇了數日,賀蘭碸一身高熱好不容易退去,因吃不下飯食,背上尚未愈合的傷口又開始隱隱發燙。

這一夜他蜷在車中,因渾身難受無法入眠,渾渾噩噩中,聽見有人輕叩囚籠。他睜開眼,眼前站著阮不奇。

“死了?”阮不奇拿著燈籠照他的眼睛,“……還沒。”

她扮作個紅衣喇嘛的模樣,手裏拿著刀刃生齒的重刀,卻從發中掏出一根細針撬開囚籠鐵鎖。賀蘭碸認出她,忽然生出力氣,一把抓住她手:“靳岄呢?”

阮不奇從囚籠中把他拖出,賀蘭碸疼得不住吸氣打顫。原來他手腳都被鐵環扣著係在囚籠上,鐵環內生倒刺,賀蘭碸手腳皮膚已經血肉模糊。饒是阮不奇見多識廣,也嚇得心生涼氣:“怎麼這麼毒?萬一你手筋腳筋傷了可咋辦?”

鐵環難以撬開,阮不奇幹脆砍斷鐵索,直接把賀蘭碸扛在肩上,越窗便走。賀蘭碸眼角餘光瞥見梁安崇在囚籠中昏睡,門外的官兵橫七豎八倒成一片,夜色裏站著同樣身穿紅色僧服的沈燈。沈燈把形狀古怪的刀劍插在柱子上,裝作一場鏖戰,又扔了幾顆刻成骷髏的佛珠。

“靳岄……”

沈燈不理賀蘭碸的問話,在他後頸一捏,看人暈過去了便負著他越牆而去。

賀蘭碸最終在楊河城明夜堂分堂的臥房中醒來。

房中彌漫著鮮明刺鼻的藥草氣味,賀蘭碸抽了抽鼻子,他的嗅覺回來了,甚至感覺到幾分饑餓。阮不奇聽見動靜立刻從窗外溜進來,看了他半晌才揚聲喊:“燈爺!活過來了!”

賀蘭碸現在還不得翻身,隻能趴在床褥上。他背上,糊滿冰涼的草藥,手腳捆得結實,身上傷口又疼又癢。閉目緩緩呼吸,他聽見窗外傳來鳥兒稠鳴,抬頭看見外頭一蓬鵝黃的迎春。春意竟然已經濃到了如此地步。

賀蘭碸不知現在是何年何月,看到任何人都隻問一句:靳岄呢?

在他昏睡期間,梁安崇已經乘船去了北戎。聽聞那艘船在列星江上翻覆,活下來的船工說,有無數手臂從水中伸出,硬生生將老頭拉入水底,再也沒浮上來。

楊河城宵禁了好幾日,官差幾乎把城池翻過來都沒能找到賀蘭碸。沈燈告訴他,明夜堂想藏的人,誰都不可能找出來。

這些消息像風吹過地麵一樣,沒留下任何痕跡。賀蘭碸不覺得高興,也不覺得快活,他隻想知道靳岄現在在哪裏,是否安全,岑融是不是又要對他動壞心眼。m.X520xs.Com

等賀蘭碸精神再好一些,沈燈便把靳岄的情況仔細告訴了他。此時距離賀蘭碸離開梁京已有兩個月。廣仁王帶著靳岄和軍隊,過遊隸、仙門,穿過沈水下遊,已經往南境去了。宋懷章的人把靳岄看得極牢,陳霜無法靠近,最後一次傳來書信是半個月前,他們進入了南方邊防軍的營地。陳霜居高遠眺,發現數日後營地中分出另一支隊伍,廣仁王帶著靳岄與幾位貼身隨將進了赤燕。

“再往前便不是明夜堂隨意能去的地方了。嶽蓮樓入了赤燕,至今未能傳回任何消息。”沈燈一聲長歎,“我叮囑陳霜不要莽撞,確定能全身而退再進赤燕。但他肯定不會聽我的。”

賀蘭碸坐在床上看沈燈為自己敷藥。他手腕傷得嚴重,沈燈用了極名貴的藥材雙手才得以保住,但現在還不能擅動。他抬起頭,狼瞳非常平靜:“我也去赤燕。”

“現在不能去。”沈燈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說,立刻駁回,“你現在走出分堂,不到三天便死在楊河城外。到時候江湖人會笑我明夜堂和沈燈,醫術不行,連恩人囑托都不能做好。”

他看著賀蘭碸認真道:“靳岄願意跟廣仁王去赤燕,裏麵究竟有什麼打算我們並不清楚。他不是莽撞的人,這樣順從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好好保重自己,把身體調養好了,再去找他不遲。”

賀蘭碸沒有聽。數日後阮不奇渡江從碧山回楊河,進門便見沈燈怒氣衝衝:“賀蘭碸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