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的確是鄉下來的,而且大眼一看就可以看出是經常下田操勞的那種農村婦人。
一身粗布縫製的衣裳,黑白相間的長發被布條挽起,猶如枯枝雜草。
而那團亂糟糟的頭發下,皮膚黝黑的麵龐上溝壑道道,一雙略顯渾濁的雙眸中隱隱可見淚光。
兩人隔門相望,秦安看到對方的同時,那婦人也看到了門內的秦安。
周姓鄉下婦人淚水盈眶的雙眸中除了喜悅,更多的還是緊張。
“安兒……秦、秦少爺。”
婦人上前兩步,已經喊出口的“安兒”臨到最後也換成了生疏至極的“秦少爺”。
“這是咱們自家種的瓜果,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婦人怔怔的看著秦安許久,直到秦安到了跟前,才有些局促的從背上摘下一個包裹。
似乎是為了不讓“秦少爺”難堪,婦人還特地在身上蹭了蹭手,才從包裹裏摸出一個個頭極大的西紅柿。
“你、你還喜歡吃嗎?”
秦安牙關緊咬,低頭看向那個西紅柿,但他看的更多的,卻是那雙指關節粗壯,老繭厚重的手。
這雙手上傷口極多,都是冬天操勞農活時凍裂的傷口,買不起護手的藥膏,就隻能等待著天氣變暖後自行痊愈,然後到下一年冬天時再度開裂,然後開春愈合,如此反複。
幾十年下來,就變成了這幅枯樹一般的模樣。
秦安今年二十有二,正是這雙手養了他二十多年。
秦安強忍著淚水,但鼻頭仍舊忍不住泛酸:“娘……”
“哎!喊不得喊不得。”
周姓婦人偷偷看了大門處一眼,見把守的門房沒看到,這才連忙拉著秦安躲到王府門口的石獅子背麵。
“在這兒可不比在咱們家,做事說話都要小心些,萬一被人家知道咱們的關係,你不得一輩子抬不起頭嘛。”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周姓婦人臉上的笑容卻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
仔仔細細打量了秦安一遍,周姓婦人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好孩子,長胖了,也長高了,果然大戶人家的吃食就是好。”
一邊說,周姓婦人試探性的伸出手,還沒碰到秦安的臉,卻閃電般縮了回去。
“手髒,我手髒。”
周姓婦人,也就是秦安的母親勉強笑了笑,然後將包裹塞到秦安手裏:“這些都是我在家裏種的,都洗過了,幹淨。”
一邊說,秦母又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一塊折疊極好的方布,天青色,錦緞料子,和秦母身上洗的褪色的灰布衣裳對比明顯。
“等會兒你背這個包裹進去,有人問起,你就找個由頭遮蓋過去。”
秦母先是將那個粗布包裹打開,然後又將裏麵青瓜、西紅柿之類的東西挪到那塊錦布上。
此舉分明是考慮到秦安背著粗布包裹不成體統,特地裁了塊錦布當包裹,免得讓自家孩子丟人。
秦安托著那塊錦布,牙關幾近扣死。
母親一直都是勤儉性子,鮮少將錢花在穿衣打扮上,畢竟對家裏來說,一套三五兩銀子的新衣裳,足以讓家裏兩個月不愁吃喝了。
而這塊錦緞料子的布塊,少說也得一兩銀子。
顏色亮麗的青瓜和肚大蒂小的西紅柿幹幹淨淨,很是喜人。
鄉下孩子鮮少能吃到水果,誰家門前有幾顆果樹,十裏八村的孩子都會巴巴地盯著,往往果子長出來,不等熟透就會被瓜分殆盡。
所以,對小時候的秦安而言,一個熟透的西紅柿就是最好的水果,如果能再就上半勺蔗糖,簡直絕了。
可此時此刻,看著錦布上的瓜果,秦安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
“娘——!”
“在呢。”
秦母一邊答應著,一邊小心翼翼揪起錦布四角打了個結:“你這孩子,不就是幾個果子嗎?怎麼還哭了?”
秦母踮起腳尖用袖口擦去秦安的眼淚:“如果你喜歡吃,娘以後多來幾次就是了。”
秦安淚流滿臉,哭而無聲。
秦母怔了怔,額頭皺紋越發明顯:“是在王爺家受了委屈?人家願意給你一口飯吃,咱們能忍就忍忍吧?”
“是爹娘沒本事,對不起你。”
秦母雖然在寬慰秦安,可淚珠卻好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跌落。
秦安抽了抽鼻子,突然抬手抓住秦母的手,然後大步向前。
秦母看著近在眼前的王府大門,頓時有些慌亂。
“娘,你兒子我現在出息了。”
秦安步伐堅定,淚如雨下:“從今往後,誰也不能欺負咱們一家子!”
“我秦安,說話算話!”
天邊再起驚雷,仿佛在迎合這番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