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一字不落仔細瀏覽了合約,牙咬住鼻帽,刷刷三筆,簽了名字,我陰惻惻一笑,他抬頭的同時,我收斂了詭異的神情,“蔡老板敞亮,豪哥也講究,貨物賣誰不是賺錢,澳門您最給豪哥麵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江湖老祖宗傳承的理兒,咱得遵守不是?”

大B哥非常高興,我也在落款簽署了名字後,他吩咐馬仔將賭廳打麻將的金小姐叫進包廂作陪,邀我嚐一嚐法國新來的廚子做的正宗洋餐。我目的收入囊中,天花亂墜的應酬多此一舉,我不好立刻走,意興闌珊喝了幾杯酒,借口不舒服,讓禿頭攙扶我離開。

回1902的路上,禿頭問我剛才有假嗎。

我反問哪裏假。

他有些驚訝,“咱真的切一千萬?”

我透過車窗整理著暈染的妝容,“一份沒有蓋章的合約。簽了字的意義是什麼。”

禿頭醍醐灌頂,“黑吃黑?”

“大B的愛財世所罕見,他在安德森眼皮底下耍奸招,那一刻我便斷定,他會自毀於他的黑心腸。我為何不加以利用。我之所以開出他左右不虧的誘餌,是蠱惑他先簽字,他看合約多細致,為了看他的收益,而後我簽字,我賭了一局,他不會再查,他沉浸於一千萬的意外之財沾沾自喜,那是他半年的薪水,他在亨京勞心勞力,不敵不痛不癢的兩百馬仔演場戲,他正雀躍思量如何多多益善呢。數十年行走江湖,誰保證不濕鞋。張世豪出麵,他興許更留意,他們這些男人打心底瞧不起女人的,自認女人無知,閉著眼都能搞定。”

我翻白眼冷笑,“遺憾是我不叫勞恩,我是程霖。勞恩的名字,管個屁用。”

“咱得罪安德森…”

“販毒潛艇成交一回,澳門人盡皆知,持觀望和私下參與態度的十四K,眼紅嘴饞,勢必主動提出和張世豪分獨食,怎容威尼斯人橫插一刀。我們屆時慫恿阿威,就說為與十四K單獨合作,引肥水溜進澳門塔,開罪欺詐了安德森,阿威指著幹爹的江山行事自負,他會和亨京一場生死惡戰,我們撿漏。有錢吃錢,有兵力吸兵力,用得著。”

禿頭說如果派兵前,大B哥察覺了呢?

“敲定的事,你有那份戒心二度翻看嗎?疑人不用,他但凡沒有徹底掉入陷阱,也不會如此迫不及待促成。如何逼退巴叔,是你們豪哥的主場了,記得在東北,他攪得林柏祥壽宴血雨腥風,先禮後兵的戰役,是他拿手好戲。”

禿頭好奇問,“那時候,勞恩小姐就看上我們豪哥了,是嗎?”

我一怔,我枕著細微顛簸的玻璃,似乎還要早一點,再多一點。

時間真強大,它的潛移默化,它的細水長流,它的無聲滲透。讓迷茫的人看清對與錯,是與非,真與假,白與黑。

他丟盔棄甲,藏匿在寺廟,此生不複相見就是一念之間。

他不敗,我大抵還不會頓悟。

放棄最初的執念,是多麼艱難。

我們到達莊園,禿頭前腳跨客廳,我後腳跟上,駐守的馬仔麻利斟了兩杯水,我大口灌完,“潛艇出發了嗎。”

禿頭捧著茶缸,吞咽的間隙抽空回了句,“炳哥已經安排船員在西雙版納入江了,卡子口排查森嚴,裝載貨物的工具層層闖關,預計兩天出雲南邊境。繞到南通差不多三天。巴叔隻要不出亂子,麻利裝了貨,最遲五天登陸澳門。”

“雲南耗兩天?”我略皺眉,“張世豪在雲南的後院被老Q剿了,他是關彥庭一根繩的螞蚱,待久了打草驚蛇。讓阿炳通知下去,一天速戰速決。卡子口想法子打通,遇到頑固不化的,收買當地的毒販子,你們撤,再行不通,總有遮掩的路子,雲南遊蕩,必出風浪。”

禿頭不可置信,“關彥庭自恃清高,他和販毒的混子怎麼搞一起了。”

我托著茶盞,溫水傾倒在一株花盆內,澳門有幾種稀罕的花式,初開豔麗絕倫,簇擁瘋長時包裹著花心卻張牙舞爪,粉紫的蕊恰似蛇信子吐出,活生生一出波瀾壯闊的澳門風雲。

我一副平淡寥寥的神色,慢條斯理待一杯水澆注幹涸,指尖撥弄著花瓣的露珠,“當官的兩袖清風,僅僅止於不搜刮百姓,不同流合汙腐敗的官僚主義,升遷的熱情隻增不減的。為此選錯路,在權勢的圈子內走火入魔,不擇手段,很稀鬆平常。”

我將杯子倒置茶盤,聽到死寂的臥房爆發一陣窸窸窣窣,像拖鞋趿拉地板的脆響,和壓著音量的謹慎女聲,禿頭抽煙的姿勢一頓,我們不約而同望向那扇拉開的門扉。

蔣璐玲瓏凹凸的身軀在輕如蟬翼的真絲睡裙後若隱若現,她披散著長發,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膽顫心驚扒著門框朝四周窺伺,當她觸及我的霎那,整個人都是一抖。

她嗓音含著驚慌與微不可察的得意,並不是抗拒被我撞破,“你回來這麼早。”

我眸子一眯。

她倒背的右腕磕了牆壁,砸痛了筋脈,她黛眉一蹙,仍不甘脫手,死死捏著張世豪的皮帶。

皮帶寸步不離褲子,什麼情形解褲子,月朗星稀的深夜,蔣璐是明目張膽的引我遐思。

禿頭的煙從齒縫墜落,他也出乎意料,“蔣小姐。”

她果然不是善茬,骨子裏的歹毒,蟄伏了數月,被不甘的冷落與我的打壓迅猛激發,陰招出得我措手不及。

“程小姐,我為豪哥做事,也是他的馬子。你不痛快的,衝我來就是。”

我麵不改色凝視她,仿佛第一秒便識破她的楚楚可憐深明大義何等虛偽,如同觀戲一般,饒有滋味的配合她,我有多無動於衷,蔣璐就有多難堪。

“哪位是程小姐?”我分辨不明喜怒的腔調截斷她,“澳門隻有勞恩。在其位謀其事,拎得清身份,不要越俎代庖,也不要不懂天高地厚,收斂鋒芒臣服於人是生存法則,願蔣小姐悉知。張世豪雖然不是饑不擇食的男人,馬子嘛,我從不否認,我是識大體的。”

我的咄咄逼人,噎得她啞口無言,她裝弱勢博同情,把我夾在善妒狹隘的位置,她就要硬著頭皮走到底,半途而廢了,禿頭不瞎,坐實了連張世豪也欺詐的名頭,她滾得會更快些。

“程小姐,你不看不慣我,不喜歡我來,我曉得。”

我不躲不閃,“蔣小姐還真曉對了。”我揮著方帕拂空氣,嫌惡至極,“我膩歪你。”

她略聳動肩膀,“王不見王,我們同做豪哥馬子,你不容我,想獨占。這念頭,魯曼和陳莊,都萌生過。”

我臉色倏地陰鷙,“你是詛咒我,也步她們的後塵嗎?”

我賣力氣和大B哥鬥智鬥勇,在水深火熱裏走了一遭,這副場麵我本就忍無可忍,蔣璐勾起了我的怒火,我二話不說上前甩了她一巴掌,即便清楚她在等我動手,男人的憐憫和同情,是不得情愛的女人垂死掙紮奮力一搏的砝碼。

掌心刮過皮囊,脆聲落下的刹那,張世豪也從那扇門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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