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豪和祖宗站在路燈下,昏黃的光束虛掩了無邊無際的夜色。月黯星晦、陰雲密布的西南蒼穹,倒灌式覆蓋頭頂,偶爾濃霧驅散,半弦月吐出一角。
澳門數日的風平浪靜,終究隻是冰山一角,早晚被鋒銳的鉤子揭開,而真正的刀光劍影,席卷著一場瓢潑大雨將至。
“動蕩飄搖的賭城,張老板夾縫求生,混得比我想象中光彩得多。”
張世豪側身朝向車的位置,他摸索著襯衫口袋的打火機,五指蜷縮抵擋奔騰的風口,“沈檢察長的認知,我該丟盔棄甲狼狽逃亡嗎。”
祖宗鞋跟踩著甲板,3號客輪淩晨兩點出港,陸續趕來的乘客在緊閉的艙門處聚集,纜繩升起,白帆搖曳在空曠的江麵,“張老板不就是逃犯嗎。”
張世豪不屑一顧輕嗤,“沈檢察長作為公職人員,和逃犯私下會麵,定義瀆職罪。”
祖宗同樣抻出一支雪茄,他沒點燃,擱置在鼻下嗅著,“這裏沒有沈檢察長。我和張老板是老朋友,慰問你是我的本分。”
他似笑非笑,微皺的眉溢滿痞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張老板這條命,讓我魂牽夢縈,你飄一天,我也一天不踏實。”
張世豪處變不驚,他舌尖抵出一枚水淋淋的煙絲,舔過門牙,遺留在齒縫間,乍一瞧,像極一隻洞悉一切的黑瞳。
“沈檢察長大費周折跑一趟澳門,是想分杯羹,還是立一樁功。”
祖宗平時前方浮蕩的煙波,“我撈哪一件,取決於張老板舍得給我什麼。”
“搞點貨,劃七八位數的票子,有得商量。但我想,沈檢察長不缺。”
祖宗邪叼著雪茄,張世豪把打火機拋給他,他穩穩接住,“我給張老板送份簡訊,亨京的東哥,黑龍江省98年下士特種兵退役,和你雷同,都是偷渡外省發家。”
我瞳孔一縮。
東哥。
我親自和他過招,那人屬實有些不似尋常馬仔,氣度沉著得很,當時便覺得不對勁,一百九十公斤貨物,七千萬的款子,他滿不在乎,馬仔分明嚐出滋味有差,他坐視不理,大有一力保全的架勢,我甚至有那麼一時半會兒的恍惚,他是張世豪的內應。
澳門的諜中諜,總算浮出水麵了。
張世豪一言不發,撣落一截修長的煙灰兒,祖宗注視3號客輪緩緩打開的艙門,“他當初任職關彥庭部下,頗受器重,退役後內地機關分配不均,傷了老臣心,恰逢他老婆重病,混跡在魚龍混雜的澳門賭場做疊碼仔,軍區白白培養他,可關彥庭提攜他是真材實料的恩情,他這點麵子會不賣嗎?”
張世豪不露聲色吸食煙霧,“祁東是關彥庭的人。”
“曾經是。”
“我憑什麼相信你。”
祖宗麵不改色鬆動頸間的領帶,“就憑他如今被我策反,叛變了關彥庭。張老板大約沒在澳門的雜種地界走一遭,說關彥庭把命撂在澳門的流言,委實不少。”
我心髒怦怦直跳,像安裝了一顆定時炸彈,在分秒的流逝中,倒計時爆炸的一刻降臨。
既然策反的隱情泄露,祖宗因何不慌不忙呢,關彥庭的特戰兵在澳門,走街串巷搜尋我們時未必聽不到。
我的疑問,正巧也是張世豪的疑問,祖宗一副胸有成竹的奸笑,“防微杜漸的道理,我比張老板清楚。我讓祁東在關彥庭身邊進言,把他犧牲在澳門的料曝出去,一則,給張老板助威,順水推舟把你捧高,削弱你的防備,二則,給程霖聽,倘若她憐惜他的安危呢,豈不是一舉兩得。關彥庭不懷疑祁東,他對自己一手調教的肱骨之臣,還是非常自信。的。”
這樣一來,即使澳門的幫派看出祖宗挖坑的陷阱,是想釘死關彥庭,訛傳在下九流的場所四起,關彥庭誤認是祁東的人馬爆料,也不會有所戒備。
好一招聲東擊西,李代桃僵。
果真不出我所料,隨著勢力分割的瞬息萬變,張世豪大有東山再起的苗頭,遏製他不易,半月不到的工夫,他在澳門聯絡了許多同盟,全部是四大幫的人物,東北的條子還沒這份魄力,在澳門興風作浪,眼睜睜瞅著,動不了這塊餅。
一旦張世豪死裏逃生,短期內江河日下是不可能的,關彥庭情急中必將再度敵對祖宗,為自己謀得第二條生路。倒騰沈國安的舊賬,搞不好會敗露,以致前功盡棄,剜祖宗的底細,祖宗崩盤,沈國安要麼喪子,要麼救他,前者他相當於斬斷了兩支羽翼,關彥庭整垮他會輕鬆一些,後者沈國安自毀前程,沈家更是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