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著爐火內由黑變紅的煤炭,眼底笑意取而代之是一抹凜冽的暴戾,“為自保,先誅之。”
周副秘書長起先以為自己聽錯,他側頭朝向祖宗,一臉匪夷所思,誅之的餘音,回蕩盤旋在空蕩的207四壁,他大驚失色,險些從椅子背兒翻仰在地,“沈檢察長,那是您父親啊!”
祖宗不以為意,斟滿了近在咫尺的茶盞,“古書有記載,五朝十三代,謀朝篡位的皇子,共有八十一位。早至商紂,晚至清末,皇權性命之爭,沒有親情道義可言。他以我當探路石,我為何不能拿他做墊腳磚。他虎毒食子,我也無需惦念父子情分。”
他仰脖一飲而盡,燒開的第一遍濃茶苦味極澀,溫度且燙,祖宗像吞了一碗烈酒,他攥著杯壁的手掌,隱隱顫栗著。
周副秘書長花費良久勉強接受這樣的噩耗,他踉蹌伏在桌角,腔調顫顫巍巍,“可是沈書記正國級待任,拋開您與他的關係,您遜色他不止四級。”
祖宗似笑非笑,“周副秘書長,談關係一說,旁人不能嗎。我怎地扳倒文家,如法炮製,沈國安死活不會預料,他栽在我這一關。”
周副秘書長不斷抹著額頭冒出的冷汗,“您缺少大人物助力。”
祖宗笑說我有人選,他會肯的。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周副秘書長了解這等天崩地裂的陰謀,他和祖宗綁在一艘船了,世代為官的文家盡管不是清廉忠臣,也不是糊塗之人,被無端扣了一頂涉黑的帽子,卻從未曝露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半個官場皆心照不宣,這帽子是祖宗的。
他甩黑鍋的一刻,就謀劃著這樁大案了。
“我要三件東西。其一,沈國安在黑龍江所有的黨羽檔案。其二,沈國安加蓋省委公章開銷的每一筆公款費用。其三,省委他名下管轄的地皮改建,樓盤施工,商業招標一切金錢往來信息,你該知道,我要的是真實案底,而不是做了手腳放在檔案部的。鄒秘書長歸為關彥庭戰壕,沈國安有察覺,他不戳破是不確定,疑竇乍起,他一定信任你,這些籌碼,你竊取不難。”
周副秘書長在重磅炸彈裏炸得回不過神,父子離間殘殺,縱然有前車之鑒,這般不加掩飾的上演,也是驚心動魄,直逼人倫底線。
很明顯,祖宗也無路可走了。
沈關張三足鼎立平分獨霸黑龍江長達二十幾年的局麵,要重新洗牌了,沈國安若垮台,祖宗的陳年舊事必定大白天下,唯鋃鐺入獄的下場,他夾縫裏未雨綢繆,也是萬不得已。
大義滅親嶽丈家,再割袍斷義沈國安,祖宗給中央的印象,更像一個潛伏的臥底,戴著紈絝浪子的麵具,清醒而理智捍衛著國家尊嚴,人民財產,法律與良知。
他失去沈國安這棵大樹,絕非等價置換,他將衝破祖蔭的泥土束縛的軀殼,由被庇佑的二世祖蛻變為獨立的參天大樹,屆時改朝換代,壓在上麵的紛紛高升抑或受牽連落馬,祖宗便是東三省新任政權統治者,最終的龐大贏家。
我瞳孔猛縮,搖晃著趴倒在牆壁。關彥庭擅長圍棋,有一局名曰:八棋陣。
大四角陳列四子,小四角對應也是四子,不論對方下在何處,變換陣勢和棋路,他巋然不動,不予理會,按照自己既定的棋數,下得極穩,極準。
敢於逆水行舟,獨善混亂的大勢之外,必備掌控全局的能力和手腕,四麵楚歌也好,十麵埋伏也罷,始終不偏離軌道,降得住意料之外,也不喜形於色情理之中。
我直到此時此刻方醍醐灌頂,沈良州究竟是怎樣一個隱忍的男人。
周副秘書長離開後,祖宗未曾立刻散去,他不慌不忙泡著茶葉,非常享受烹煮的過程,憑借兩年的相處,我十拿九穩篤定祖宗在等人。
果不其然,一杯茶水見底,剛合攏的門又忽閃著吱扭推開。
墨綠色的軍裝一晃而過,門隨即扣嚴,風聲不漏。
祖宗頭也不抬,他了無波瀾的語氣,“關參謀長,很準時。”
關彥庭漫不經心脫下外套,他拉開椅子落座,敲了敲桌麵,對一門之隔的張猛吩咐,“一壺猴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