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蓄滿後,一名素未謀麵的男子叫住了看守我的綁匪,他戴著鋼鐵麵具,隔著粗大的柵欄說,“姑娘有話,速撤。”

馮靈橋發號了新指令,似是有臨時的插曲打斷了計劃,她鼻梁掐著寬沿墨鏡,立在窗戶下,給了綁匪一箱子鈔票,“留幾個饅頭,一桶水,封死玻璃,這幾日都不要現身附近。”

“姑娘,反水了?”

馮靈橋沒搭理,她又擼了一隻玉鐲子,“能閉嘴嗎?”

綁匪自然識趣,搔了搔頭,不再追問了。

他們將我牢牢捆綁在牆根,封死了鎖鏈,玻璃合攏的刹那,最後一絲夕陽也被遮擋在外麵。

綁匪護送馮靈橋馬不停蹄撤離郊區,我匍匐在稻草堆,新鮮的刀疤從開始的血流不止,緩慢停息,巨痛仍持續,隻是疼到極致,麻木了不少。

我分不清白日黑夜,昏昏沉沉的睡著,熬了幾小時,大約是淩晨,整片半山郊區警笛嘶嘯,猶如要戳個窟窿。

我仔細辨認著,除了公安的警車,影影綽綽的,軍區的武警防彈車也混在其中,我氣若遊絲抓住一個饅頭,拚盡餘力砸向玻璃,紋絲不動的窗柩,鴉雀無聲的沉寂。

輕飄飄的饅頭在響徹雲霄的喧鬧下無濟於事,石沉大海般被忽略。

警笛與搜捕侵占了整座山頭,轟轟烈烈的維持許久,搜救無果後,在西北方的公路收兵。

我盯著狹窄一線的窗,萬籟俱寂的荒山,我與存活失之交臂。

我蠕動著紮進幹草裏取暖,沉浸在虛弱的半夢半醒間,也許一天,也許兩天,消失了幾十小時的綁匪擰開門鎖,發黴的饅頭覆蓋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蒼蠅,我半口沒咬,他們當我死了,揪著長發探了探鼻息,確定還活著,一左一右架起我拖出牢房。

“俊哥,這娘們兒又髒又臭,臉也爛了,真他媽晦氣掃興,別操了,搞不好沾一身虱子。”

“你他媽還真想搞?大官的太太,死於非命她男人查雇主,咱能跑,先奸後殺,家夥長你褲襠,你要命嗎?”

男人納悶兒說她到底啥來頭,軍區參謀長的車都尋來了。

“少廢話,解決了拿錢去外省,這輩子他媽的不回了。”

他們步伐越走越快,山裏的風寒涼,直撲命門,我清醒了一些,艱難撐開一道縫隙,觀望著曲折的窯洞,難怪條子的警犬也搜不著,石墩堵了洞口,焚了兩柱香,香味逸散,四麵八方皆是疑點,馮靈橋做了萬全準備,就沒打算讓我繼續喘氣。

我整垮了魯曼,戕害了蔣璐,鬥贏了陳莊,廝殺了祖宗十幾個情婦,久經沙場亦無常勝將軍,善惡終有報,是我償還罪孽的時候了。

通往地上的台階總共有十幾層,遺落鏽跡斑斑的血痕,新的塗著舊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世人看不到的罪惡角落,活在遠離王法的暗無天日下。

此時日薄西山,是四五點的光景,綁匪簡短的一番對話,便不作猶豫,拎著我的衣裳標簽,往兩米高的大肚水桶裏一拋,緊接著我迅速向下沉沒,清脆的水花巨響在幽冷的寒潭裏滾動,台風呼嘯的大浪,奔湧著翻騰漩渦,我來不及掙紮,嗆了一口水,氣管悶得脹痛,腐爛的夾雜著苔蘚垃圾的臭水無孔不入往胸腔擠,恨不得立刻灌滿我,缸底濕滑,墊滿了葦葉海藻,我踩上便跌倒,我絕望平躺,微弱的一圈金黃色的光源被混沌的氣泡吞噬,我雙手抓撓缸壁的邊緣,仰脖試圖浮出水麵呼吸,綁匪狠狠地按住我腦袋,把我朝深處壓,情急之下本能的求生欲,我扯著他的袖綰一同拉下水,起伏廝磨間溢出缸口許多,我逮著千載難逢的時機張大嘴喘息,另一名綁匪舉著鐵錘正要砸我的後腦勺,他舉臂的蠻力驟然一收,呆滯目視前方的歪脖槐樹。

隻聽哢嚓一聲,綁匪的右胳膊折斷為兩截。

他懵了,一兩秒鍾,錐心的脫臼痛襲來,他五官扭曲在一處,尖著嗓子哀嚎,鯉魚打挺似的抽搐。

拿槍指著他眉心的是馬仔裝扮的年輕小夥,沉穩而不露聲色,大手一揮,把我撈出了水缸。

“馮靈橋呢。”

在水裏浮動的綁匪沒有機會摸槍搏殺,他隻得扒著邊緣求饒,“大哥,馮姑娘在後院的銀色寶馬裏,我們是受她——”

此起彼伏的兩聲悶彈,缸裏的水頃刻染紅,脫臼的綁匪也沒能幸免,腦殼中彈,血流如注。

做了消聲的軍用64式加長版狙擊槍。

馬仔把槍扔進草殼裏,粗略埋住,他吹了口哨,兩名下屬下一秒闖入,攙扶著我沿著一條荊棘叢生的小路,資本前院廢棄廠房。

而救我的男人,則衝向了後院。

我全身濕透,散發著無法形容的惡臭,連我自己都討厭這般慘狀的程霖,狼狽,無力,肮髒又猙獰。

兩個馬仔小心翼翼架著我繞過一扇漏洞百出的木門,裏麵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他們停了步子,互相使眼色,同我藏在一堵傾斜角度的水泥板後。

“程小姐,委屈了,豪哥要從馮書記手裏挖人,您稍等片刻。”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