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質問石沉大海,未激起半點回響,為首的壯漢動作矯健撕了一貼膠帶封住我的嘴,拖拉我拽上了他們的車。

指使他們綁架我的幕後主謀,大約是熟人作案,很了解我的脾性,這幾名殺手幹脆扼殺了我使花招的可能,在我後脖頸重重一劈,我來不及記住他們鼻子和唇部的特點,頭昏腦脹栽倒在男人懷裏,再無知覺。

車行駛了一路,我暈死了一路,我清醒時,躺在一間一絲光亮皆無的地下牢籠裏,雙手和雙腳被分開纏綁,不妨礙行動,範圍僅僅方圓十米內。

算是仁義的綁匪了,我愈發肯定,雇主要麼熟識我,要麼對我知之甚多。

我不明情況,試探著摸索了一番,屁股墊是厚重的稻草堆,潮濕發黴,黏糊糊的似血跡,又似上一任人質的尿液,黑暗之中吱吱喳喳的噪音,有毛茸茸的老鼠咬破鞋襪,啃我的腳趾,我下意識猛甩,它們接連飛起,撞在堅硬的水泥柱子,發出尖銳淒慘的哀叫。我豎著耳朵辨別四周的危險,蜷縮成窄窄小小的一團,透過淩亂披散的長發,環顧著這座麵積龐大的地牢。

開鑿在離地一米的方格子窗,是摳掉兩塊紅磚留下的洞,歪歪扭扭混沌黯淡,像是黃昏時分,天色橙紅,一架飛機駛過烙印的掠影,在慢慢潰散。

大抵是荒無人煙的郊區,萬籟俱寂。

房梁的四麵八方懸吊鋪天蓋地的蜘蛛網,有糞便的腐臭味和狼狗的犬吠,時遠時近。

我窩在牆角愣神,冷颼颼的的穿堂風來自結了冰碴的地獄,凍得我一片麻木。

窗外一線的天際轉為深藍的霾,死寂的走廊忽然炸開一道陰森曠渺的女聲,似曾相識,“醒了嗎。”

綁匪說勁兒不大,睡不瓷實。

女人停頓兩秒,含著玩味之意,“碰了嗎。”

“您玩笑了。我們是正經的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是采花淫賊。江湖混頭臉,有可為有不可為。”

女人逐漸靠近鐵門,嘩啦啦的撥弄鎖鏈,“別怕,碰了也不怪你們。落在荒無人煙的亂葬崗,經曆了哪些災難,人且歸西了,誰會多此一舉追究呢。她丈夫損害不得顏麵,必定是全屍下墳,無頭冤案。”

綁匪欲言又止,“您三思,道上張三爺和州哥切了半壁江山,這娘們兒是三爺的妞兒,惹了麻煩,怕是一場暴雨。”

“她名號多著呢。何止三爺。”

車廂驚鴻一瞥,綁匪顯然不認得我,他問來頭這麼大,反水了哥幾個得活命。

女人把鑰匙拋給他,“她半死不活,我們誰也擇不清。她一具死屍,掀不起大風波。這就是斬草除根的好處。”

吱扭門扉敞開,女人跨了進來,她清瘦的輪廓一半隱匿在陰暗,一半曝露在微弱的塵埃,她說第二句話時,我便聽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任憑心裏波瀾壯闊,仍維持麵無表情看著她,“是你。”

她打了個響指,綁匪合住鐵門,點燃一盞蠟黃的油燈。

緊挨郊區廢棄的水庫旁,不曾通電纜,唯蠟燭照明,煙熏火燎的剪影在她眉間晃來晃去,詭異得很。

燭火揭開了馮靈橋天真無知的麵紗,她的虛偽與嬌憨無所遁形,令人憎惡。

她帶著勝利者的笑,假惺惺打招呼,“關太太委屈了,你多年沒嚐過這非人的滋味吧。”

鐵銬箍得我腕子紅腫,她瞟了一眼,慢條斯理鬆了幾寸,“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關太太會遭此冷待,參悟出緣由了嗎。”

“馮小姐,張世豪眼皮底下演戲,玩黑磚,你也是獨一份了。”

她緩緩彎腰,和我處在同一條水平線,平視彼此,她眼底是不屑一顧的嘲諷,以及清晰的我狼狽猶如乞丐的模樣。

血汙,灰塵,衣衫襤褸。

髒兮兮的臉,和光鮮亮麗的馮靈橋是如此天壤之別。

她掐著我脖子,將我的頭顱高高揚起,逼迫我望著她,她用這份距離感瓦解我緊繃的高貴的底線,讓我明明白白體會我和她是何等截然相反的處境,縱然我有關太太的名銜庇佑,半路出家的和尚,匹敵不了從小生長在寺廟的和尚,一路走來波折也好荊棘也罷,我戰勝了千千萬萬的女人,不擇手段,喪盡天良。我贏得太風光順遂,太齷齪妒忌,積累了無數仇敵,因此勝利的果實也無比單薄,飽受摧殘。

我做不到每時每刻謹慎防備,關彥庭甚至和我糾纏的任何男人,也無法分分秒秒捆綁在視線裏,埋伏的陷阱卻一步一個,恨不得把我斬草除根。

“一月前,我回國踏入東北,吉林尚平靜,黑龍江已然是關太太的天下。上至顯赫的名流圈,下到三教九流的市井,傳頌著你上位擄獲權貴的厲害過往,我聽了絲毫不在意,狠角色這世間並不缺,孫悟空翻得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嗎。”

她放肆獰笑著,不加掩飾滋長的惡毒昭然若揭,“世豪私藏你在家中,不惜蒙騙我,你當我真沒發現你在那棟房子裏嗎。聰明女人,逮著蛛絲馬跡大吵大鬧即為敗筆,我和世豪暫時受不起爭吵和斥問,我隻得裝聾作啞。關太太還記得,你躲躲藏藏生怕我撞破的無措嗎?你知你的不見天日,他知我的單純本性,忍幾日而已,你說,他三言兩語便能糊弄的簡單善良的我,像是背地裏戕害他女人的毒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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