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我無比可笑重複這個荒謬的詞語,“張世豪,你相信嗎,你一年都撐不住了。”

他沉默注視我。

“生活是一張網,它有無數漏洞,可鑽出漏洞的寥寥無幾,因為網不是一層,它層層疊疊了許多層。孫悟空騰雲駕霧,依舊受製於如來佛祖。你內外夾擊當局者迷,軍政籠了一片陰霾罩著萬丈深淵迷惑你,你在請君入甕的同時,也做了他們的囊中之物。”

他不屑一顧吮著煙蒂,“關彥庭讓你做說客。”

我兩手拍在桌角,巨大的衝擊力震塌了杯盞,“我不希望你成為階下囚,你忤逆諸多權貴,牢獄之災十之八九是生不如死,懸崖勒馬對你這麼難嗎?”

張世豪撣落一截修長的煙灰兒,“決定攻占香港和雲南毒市的那一日,我就做好迎接一切後果的準備。走私是槍斃的罪,我沒有回頭路。條子不死,我死。為保命,隻有遇鬼殺鬼,遇神殺神。關太太與其勸退我,不如對你丈夫下工夫。”

我渾渾噩噩跌入他布滿堅毅漩渦的瞳孔,是,我攔不了他。

歲月大起大落,每個人在不斷失去中死循環。

擁有康莊大道,不會懂泥濘山路多險峻。

張世豪爬了一半,換做我,不見懸崖,我也不甘蓋棺定論。

他夾著煙的指頭,微微顫栗,“五年,你等我嗎。”

我胸腔溢出一聲冷哼,“等你的理由。”

“所有硝煙結束,我給你要的東西。”

我低著頭,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張世豪。馮書記的女婿,不是一件鎧甲,你想穿,展開雙臂,你想脫,一撕了事。”

“你敢離婚,我為什麼不敢弑妻。”

我俯身和他平視,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張戾氣自私的臉。

“我不是世間為愛情神魂顛倒,忘乎所以的蠢女人。五年,五個月我也不會等。你攀爬至今天,千難萬險,我何嚐不是。忐忑吊膽水深火熱的日子,我過夠了。”

我撂下這一番,瀟灑抵達門口,伸手握住鎖,朝左邊用力擰的瞬間,狂風呼嘯灌入,撲得眉眼生疼,“張世豪,你太自負。你總自以為是掌管全部,不論局勢,戰爭風向,王法的漏洞,還是女人。或許你是對的,你控製了小半輩子,你有資格傲慢,固執己見。但你忘記了嗎?你也有失算,你不曾降服我,你甚至不能把我困住,才有現在的關太太。我和魯曼蔣璐都不一樣,你的虛情假意,無法從根本擊潰我。你並非百戰百勝。”

我邁腳要跨出,低啞的嗤笑在空氣中飄蕩散開,我背後傳來張世豪的自嘲,“我最大失算,是發現我禁錮不了你時,沒有狠下心腸,粉碎你的羽翼,把你囚在我身邊。”

他夾著香煙望向霧氣泛濫的玻璃,降雨的哈爾濱,儼然像一座無情又多情的水城。

是風月不該存在的柔情萬種,消融了它乍暖還寒的冰冷。

“我有一萬種偏激方式,鎖你在我世界裏,我用了最繞遠的一種。”

我僵滯著削瘦的脊骨,體內聲嘶力竭的洪濤,漫過幹澀的五髒六腑,“哪一種。”

他把煙蒂攆滅在煙灰缸裏,撈起掛在椅座的西裝,一邊係紐扣一邊先我一步離開書房,擦肩而過的一刻,他麵無表情回應,“你不必知道。”

他走了幾步,毫無征兆的在我麵前不遠停了下來,他挺拔欣長的輪廓投灑下一抹斑駁黯淡的影,緊接著是女人欣喜若狂的叫喊,“世豪,我父親…”

她後半句戛然而止,馮靈橋察覺了張世豪一條水平線若隱若現的我,她愣了幾秒,臉色形容不出的難堪與蒼白,“關太太也在。”

換第二個人,還真就懵了,可我畢竟當慣了見不得人的三兒,臨場演戲的功夫過硬,我沒有心虛躲在屋子裏,等張世豪平息風波,而是落落大方迎上,“馮小姐,我先生委托我找張老板約談一筆生意。”

馮靈橋也不是好糊弄的,她同樣回我一劑將信將疑不陰不陽的笑,“關參謀長做生意?負責如他,都不親自談嗎。”

我麵不改色對答如流,“軍政譚老司令退伍,部隊的條條框框擔在他肩膀,省委領導班子積壓不少公務,沈書記明晚赴京,彥庭隻恨沒長三頭六臂,我能為他分憂解難的,自然攬下了。”

馮靈橋的忌憚和抵觸之色幾乎從眼眶流瀉,她強作歡笑,“娶妻當娶賢淑的關太太。我要向您學習。”

她宣誓主權般挽住張世豪臂彎,“有迷茫之處,關太太別嫌我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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