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彥庭的精明毒辣,我半點不懷疑,他藏在幕後,看似不沾泥水,他的觸角卻在最深最汙濁的漩渦裏攪弄風雲,可他到底真的蒙在鼓裏,還是晃了祖宗一招,我不確定,張世豪演繹了漂亮的翻身仗反而是有目共睹。

陳莊和顧潤良,一開始便被他劃歸為複興7號棋局的犧牲品,捧得多高,贈予的底牌多厚,摔得多重,潰爛得多不可彌補。

張世豪命令阿炳也出去。

阿炳不太情願,他說這女人詭計多端,豪哥千萬防著她。

張世豪不吭聲,阿炳拿起茶幾擱置的手槍,一扇門關得震天響。

空空蕩蕩的包房流竄著詭異的死寂,我立在相距酒桌半米的暗影裏,暗影是他傾灑下的,他的身影。

我輕鬆嗎?喜悅嗎?

我像是得天眷顧,籌謀和出手,一向百發百中。

但我承認,程霖沒有良心。

濫殺無辜,顛倒黑白,在男人麵前,柔情萬種,在女人麵前,原形畢露。

哪怕她們並不無辜,報應自有綱常輪回,我剝奪了無數女人生的權力。

我早該在物欲橫流中麻木不仁。

我崩潰的是,我挖掘了張世豪隱藏更深更不為人知的無情嗜血。

他懶散倚靠著真皮沙發,狠狠吸食香煙,透過嫋嫋團團的霧靄,目光如鋒利的刀子剜我皮肉,“關太太,好手段。破釜沉舟的戲碼,玩得比我精彩。”

他若有所思眯眼,“你再也不是兩年前,被我拿槍指著,坐在巷子口雪坡求我放過你的模樣。”

他揚著唇角,語氣有趣又可笑,“你現在,學著無時無刻,算計我的命了。”

我幹啞著喉嚨,“彼此,張老板的狼心,正配我的狗肺。”

他朝我噴出一口煙霧,“我對所有女人,都沒有心。”

他頓了頓,“關太太是唯一,捧走我的心,我未索回的女人。”

“無心之人,哪來的心給。”

張世豪不發一言,血肉指腹掐滅了燃燒的煙頭,圓孔形的灰色疤痕,伴隨焦味烙印,他不覺疼,不覺燙,眉目都沒顫動。

我深呼吸,“張老板要,我隨時還。”

我撂下這句,轉身走向門口,又想起什麼,梗在胸腔折磨得難耐,我倉促停下,望著走廊閃爍的白燈,雙手不禁握拳,指甲嵌入掌紋,驀地收緊,“張世豪,這樣陰險虛偽滿口謊言的你,我怎麼會愛上。”

我攥住門把,拉開的同一刻,他在我身後說,“你離開,所有疑問,我一件沒隱瞞。有些話,程小姐也給我一個答案。”

他不曾稱呼我關太太,而是我們初識,那一聲千回百轉,男子柔腸的程小姐。

“他待你好嗎。我給不了的,他給了嗎。”

我說好,張老板喚我一句關太太,他給沒給,你何須猜忌。

他靜默了半晌,“你問我,是否有過一星半點的情意,那你愛嗎。”

我四肢無法止息的抽搐,倘若再早一點,一點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是張世豪暗無天日的歲月中,那一抹毀天滅地的光。

世間沒有人不熱愛太陽,貪戀溫暖。

他不。

黑是他的保護,是他的利刃,是他存活的殼。

我照射的刹那,軟肋插進他的咽喉。

他再不能輕舉妄動。

他偶爾灼痛。

而張世豪是我安穩生活的兵荒馬亂,是一盆火焰,降落在我和祖宗之間,灰飛煙滅。

我該恨他。

我一直這麼做。

當哈爾濱港口,關彥庭聯手祖宗包抄了他的西碼頭,一柄錐子,懸在我的眉心。

這絲痛苦,不亞於他咽喉的軟肋。

我無比慶幸,好像劫後餘生的人是我,不是他。

“愛。”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