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一寸寸抹掉她麵頰狼狽的濡濕,“你犯下的錯,我保不了。”

陳莊笑中帶淚,她嗤地兩聲,入心入肺的酸澀,“豪哥想保我,怎會保不了。”

聰明女人一旦不裝傻,男人對她的容忍度,會頃刻降低為零,張世豪表情瞬間陰沉,“陳莊,這幾年,我沒虧待你,不聽話就沒意思了。”

阿炳旁觀自清,到這一步沒了轉圜,再折騰下去隻能把僅剩的情分耗空,他彎腰小聲提醒陳莊,“陳小姐,咱走吧。豪哥脾氣您了解,他定了的,不會改變。”

他使了個眼色,守在牆角的保鏢齊刷刷上陣,企圖將她拖拉出門,陳莊奮力甩開保鏢的手,擺脫了難纏的禁錮,她紋絲不動跪在那兒,渾渾噩噩仿佛失了魂魄。

“豪哥,我認識你時,喬四還活著。你不足二十六歲,管著西坡和南廠六條街,意氣風發,倨傲瀟灑。道上說,你該掀了他的窩,自立門戶,十個喬四,不及一個張世豪威猛。他們不清楚,你早已是控製東北的梟雄,我還記得,那年你穿著藍白色條紋襯衫,一件棕色的皮夾克,戴著帽子,你從燈火後,看了一眼當時跟著黑龍的我,你是陌生的,是難以觸及的,我想,這個男人真耀眼。”

她呆滯的瞳孔含著熱淚,含著歡喜,含著千般惆悵,陷在遙遠的回憶裏遲遲跳不出,“或許最初,我就是你選定的獵物,你的利劍,你用來殺敵防禦的鎧甲盾牌,你眼裏何曾有女人,魯曼,蔣璐,我,你擁有過的那些連名字都來不及被世人知曉的女子。”

她嘴角哆哆嗦嗦,漫過長長的淚痕,“豪哥,你的淩厲強悍之下,除了戰爭與冷血,就無一絲柔軟之處嗎?”

她拍打胸口,像著了魔的瘋子,“我永遠忘不了,我握著你給我的刀,親手刺穿黑龍腹腔的霎那,我滿身是血,看他猛烈掙紮,他瞪大眼,不可置信指著我,他試圖爬過來與我同歸於盡,我補了第二刀。你就在巷子口停泊的車裏,注視著我怎樣變成和你一樣的人。你蹲在我麵前,逆著路燈的光,用方帕擦拭幹淨我臉孔的血汙。你說很好,你需要的是無所畏懼的女人。”

前塵往事,大雨傾盆,陳莊掩麵而泣,“我曾經不惜一切代價,想匹配你,想你看得到我,隻屬於我。豪哥你知道嗎,愛過你的女人,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

她埋在掌心內,又哭又笑,猶如病入膏肓的使徒,砸碎了全部信仰,為一場注定顛沛的流浪生靈塗炭。

阿炳不忍閉眼,他不露聲色揮手,保鏢一左一右迅速架起她,三步並作兩步跨出包廂。

絕望順從的陳莊在快要消失前,腳跟勾住了門檻,她猙獰的姿態扭著脖子,一縷縷青筋似乎下一秒就會爆裂,“豪哥,能替我尋一碗孟婆湯嗎。忘了這一世,來世我寧可做畜生,也不要遇見你了。”

她放聲大笑,尖銳沙啞的音色灌入耳朵,莫名擊得頭皮發麻,張世豪神色寡淡,殘酷的薄唇吐出兩字,帶走。

陳莊幹脆突然的垮台,把皇城攪得山崩地裂,幾分鍾傳得沸沸揚揚,虛虛實實,是非對錯,已無從分辨。

在哈爾濱,在黑暗的東三省,女人就像一枚葉子,枝椏與泥土,誰也猜不透哪個屬於自己的終結。

張世豪和王凜的勾當,是瞞天過海進行的,陳莊作為幌子,充當擋箭牌與混淆視線的槍靶,而她本人對計劃一無所知,甚至以為她是關乎生死存亡的重要棋子,為此不遺餘力,豁出性命,她想捕獲就此站穩腳跟的籌碼,殊不知落在白道眼中,也成了張世豪唯有的突圍之路的假象,條子賭注大批警力,圍攻了一隻空蠶蛹。

他的目的,恰好如此。

顧潤良調集三輛卡車押運的三百隻鐵皮箱,十之八九是張世豪調虎離山的廢品,原本神不知鬼不覺,雙管齊下,關彥庭橫插一刀,打亂了全盤,隻好兵戎相見,將王凜的倒戈搬到明麵。

倘若王凜仍是地下盟友,來日方長,祖宗必將栽一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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