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達市宴會廳,剛好是筵席開始前的十五分鍾,紅毯已經收起,車停泊在正門的花籃旁,進進出出的人潮被這副車隊儀仗驚愕住,紛紛站定張望過來。

關彥庭藏匿在車廂裏的陰暗處,隻隱約露出一半輪廓,他接聽著一通電話,臉色平靜中透著不易察覺的陰狠,“多久。”

對方是省軍區偵查處的偵查員,嗓音帶著回聲,似乎通過針孔對講機說話,“五分鍾前,沈良州名下的二堂主離開麗海俱樂部去往北碼頭,這批貨很可能提前了出港日期,趁所有人集中在晚宴的空當,偷渡出黑龍江。”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每一個字猶如尖銳銀針無孔不入。現在的東三省,一艘複興7號,把張世豪在道上架得很高,卻是虛高,貨難出,反而成了靶子,風雨欲來的表象下,保不齊是祖宗背後推波助瀾,借他的罪狀遮掩自己走私內幕,而沈國安見招拆招,也順坡下了,關彥庭清楚一切,他沒有揭穿罷了,對他沒好處,他何必得罪隻手遮天的沈家。

如今我們結婚,扭轉乾坤的決定權在我手裏,我要舍張世豪保祖宗,抑或推祖宗上風口浪尖,保張世豪無恙,都由我一念之間,關彥庭隻會替我達成。

“貨物消息早前的有偏差,除了幾十箱省廳軍械庫淘汰的劣質軍火,還有一批大麻原材料,一千斤左右,草葉分量輕,這麼多最起碼裝載半艘船。如果沒估錯,北碼頭今日有兩艘沈良州旗下的走私貨輪會現身。”

關彥庭拳頭支著額頭,沉吟片刻,“張世豪的情況。”

“張沈二人安插彼此老窩的舊眼線死的死,傷的傷,不過他們沒膽量耽誤,都是能把對方玩兒死的人物,怎敢拖延,新臥底應該順利到位了。沈良州出貨瞞不過咱,也瞞不過張世豪,後者極大概率同一天出動。”

關彥庭唇邊溢出一抹笑意,“有趣。”

“您的打算是?”

“等我吩咐。”

他掛斷電話,候在門外的張猛立刻拉開後廂,立正敬軍禮,嗓門十分嘹亮,“關參謀長,夫人。”

我被他一聲呐喊驚得回過神,關彥庭從未這樣場合露麵,更何況如此震撼的排場,以致他剛彎腰下車,紅毯盡頭旋轉門堆積的賓客便有了很大騷亂。

我模糊聽見有女眷指著我議論什麼,斷斷續續不清晰,腳趾頭也想得到,必定是難聽的汙言穢語,關彥庭扣住我挽在他臂彎微微顫栗的手,“害怕了。”

我略僵硬笑著,“關先生何等身份,我原本配不起你,自然風風雨雨都要咬牙扛。”

他淡淡嗯,“很有自知之明,程小姐的過往,是你抹不掉的汙點。”

我不露聲色剛想把手抽離出來,他忽然牢牢握住,包裹在他掌心裏,“旁人怎麼說,站在我身邊是你,我肯承認,肯保護,他們並不能改變我。汙了的雪水,清澈的湖泊,各有所愛,程小姐對我有點信心怎樣。”

我動作一霎間戛然而止,偏頭望了他半晌,“關先生不怕嗎?你半生清名,毀在一個不堪入目的妻子身上。”

“程小姐現在說這話,是不是晚了點,拉我上賊船是你,得了便宜賣乖依然是你。”

他視線在我左手停頓數秒,悄無聲息從口袋內摸出一隻酒紅色的絲絨盒,一枚金粉色的鑽戒映入眼簾,鑽石不大,勝在打磨精致,也花了心思,耀眼的光束一晃而過,熠熠生輝。

他不言不語,撥起我的無名指,將鑽戒一點點套入,當最後一秒定格,他更加用力抓緊我的手,在指節上落下一吻,“本還擔憂尺寸不合適,看來我對關太太了解比我想象中深刻一些。”

我呆滯瞧著光禿禿的無名指多了一樣如此龐大分量的東西,完全失了魂魄,任由他牽著我往前走,我們如同一對璧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徜徉過紅毯,穿梭在鱗次櫛比的彩色花籃與樓宇間投射的夕陽中。

“你什麼時候買的。”

他目視前方衣香鬢影的宴廳,“半月前。”

我掐算了時辰,“那時候,我找你了嗎?”

“沒有。”

“你買給誰的?”

關彥庭低聲悶笑,“關太太是否相信,我早有預料,你會來找我,那一天不會久。”

我恍然大悟,這條老狐狸,把棋局每一枚子,每一方格局吃得死死地,我一時半會連氣都沒處撒,反手扼住他領結,“關先生說我拉你上賊船,敢情賊船是你一早駛來我麵前,等我往上跳。”

第二重門緩緩拉向兩側,迎接關彥庭的部下躬身行禮,越過他們頭頂,越過茫茫人海,璀璨的水晶燈鋪天蓋地垂下,像獻舞的妖豔歌姬。他極其體貼側過臉,薄唇挨著我耳朵,姿勢既不輕佻,也很親密,似有若無的吻,很淡,很薄,很癢,我觸電般蜷縮著肩膀,恰似依偎他。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