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那番話,撕開了張世豪一貫波瀾不驚的麵孔,他晦暗不明的神情下,是一汪翻覆的波濤。他重新摸了一根煙,點燃的空當,透過那絲火光,我看到他指尖隱隱僵滯的顫栗。

他抽了多半支,啞著嗓子說拿來。

他說得並不詳細,阿炳卻很通透,他折返診室,約摸一兩分鍾,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份報告單。

我距離遠,看不真切內容,彎彎曲曲的圖像一閃而過,張世豪拿住看了一眼結果,又看了一眼我,微眯的眼眸浮現一層化不開的濃霧,模糊又虛無,捉摸不透。

他思量許久沒出聲,愈發深邃複雜的目光,定格在中間兩行字,阿炳候在一旁,試探問您有數嗎。

張世豪不動聲色合上化驗單,“少廢話。”

分明是我的身子,他倒瞞著我擅自做主了,我氣衝衝跨過去朝他伸手,“我要看結果。”

他沒有給我,甚至沒有說隻言片語,隻是趁機反握住我的手,攬入他懷中,溫柔細致梳理著我打結的發梢,“一點小病。”

我皺眉,“什麼病?”

他的答案和我預想完全不同,“我沒有懷孕嗎。”

這幾年,我避孕藥吃得多,祖宗不愛戴套,最初小半年,他為了爽,我也急於站穩腳跟,扮演懂事知趣的角色,每回都及時吃藥,有時他一夜連幹兩三次,我還會吃兩粒,祖宗精量很大,家夥又猛,我生怕萬一,一旦他起疑,覺得我想母憑子貴,逼宮上位,我的好日子必定到頭了。

他之前的金主,我吃得更凶,男人嘛,包養二奶目的是想操得舒服,情婦撈了大把的票子,吃山珍海味,這點職業修養必不可少,現在我死活懷不上,我想大約是這幾年放縱慣了,傷了根本。

圈子裏不孕不育的姐妹兒,原因五花八門,打胎打多了,婦科病太重,有些金主挺髒的,不講衛生,打炮經常找野雞快餐,對方有病,口完了,男人那玩意兒不幹淨,再搞二奶時,交叉感染了,祖宗那麼多情婦,喬栗的作風就挺亂的。

說我懷不上,我信,我太想利用孩子爭地位了,上流社會立足妄圖搶得一席之地,孩子是最重要的籌碼,擁有這份籌碼,相當於免死金牌,扳不倒正室,在二奶陣營裏,也能一騎絕塵,穩居首位。

我那麼盼著祖宗鬆口,給我懷孕的特權,真盼來了,我肚子反而像一片鹽堿地,澆灌多少也寸草不生。

我特怕,怕祖宗包了別的女人,我滋味不新鮮了,我會失去我今時的一切。

我揪住張世豪衣領,無比迫切質問他,“我是不是…懷不了?”

他埋在我發間的中指倏而一頓,這一頓,嚇得我半死,烈火焚燒碎屍萬段的絕望也莫過於此,我死死盯著他唇,他非常平靜說不是。

阿炳迅速取了藥回來,包裝似乎被揭下去了,全部是現成熬好的湯藥,他身後還跟隨了一名女醫生,他引到我麵前,“程小姐,您的檢查結果,這位大夫全盤了解。”

女人更易使女人放鬆警惕和心結,我問她我身體無恙嗎。

她笑著說,“生活習慣造成的氣血不調,月經紊亂,您最近失眠,壓力大心事重,對嗎。”

她說得全對,半點不錯,我說是。

“您不用擔心,調養一陣就好。”

按理說,張世豪插手的事,我都將信將疑,不過唯一確定的一點,關乎我身體,他不會兒戲,至少現階段,他還舍不得。

我一把抓過阿炳手中的袋子,刺鼻的藥味鑽入氣息,撞得腦仁疼,我伏在牆角,又是一陣狂吐,張世豪輕撫我脊背,就像丈夫對待妻子那般自然而耐心,毫不嫌棄擦拭著我唇邊的汙穢,他吩咐阿炳備車,隨即將我身體牢牢按在他心口,護著我走出川流不息的人潮。

送我回別墅的路上,他始終沉默,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古怪,仿佛有什麼超出掌握的事,在不斷延伸,發酵,擊破理智,瀕臨爆發,脫離到我們誰也控製不了的地步。

不知凝滯了多久,他轉動玉石扳指的手停了下來,忽然開口說,“把魯曼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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