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沒懷疑,說明白。
我懶洋洋窩在後座,投向窗外的車水馬龍,哈爾濱並不十分繁華,倘若沒有這一座日夜不息燈火輝煌的鬆花江畔,它是寂寞的,冷清的,古老的,甚至滿目瘡痍,它曆經槍炮戰亂,飽受風霜,滄桑與歲月的痕跡,它充滿故事,但沒有顏色。
此時我發現,它出奇得美麗。
那樣的霓虹,那樣的冗巷,那樣的火樹銀花。
然而一雙映在玻璃的眼睛,卻異常空洞。
我莫名有些悲傷難過,這美好的一切,都喚不醒我沉醉的興趣,我麻木呆滯,腦海反複回蕩張世豪的話。
他希望我不會出賣他,不會令他失望。
他那一刻的神情,語氣,恰如擊打的擂鼓,敲擊在我心頭,震痛了骨頭。
我回到賓館,淩晨一點多,祖宗正和一群小頭目圍坐在桌旁,比劃著地圖上的公路、平房部落和一些非常特殊的地勢場所,他見我進屋,沒急著詢問,吩咐二力給我倒一杯涼茶。
二力倒水的空當,我繞到祖宗背後,摟住他脖子,他笑問我累不累。
我點頭,他又問,“餓嗎。”
我撒嬌說餓了。
我挨著他耳畔,“隻有你能喂飽我。”
祖宗扭頭看我,“現在?”
我壓下疲憊和惆悵,歡喜咧開嘴,不言不語,他知道我玩笑,正經場合,我不是恃寵而驕胡鬧的女人,他親了我臉蛋一口,“回去讓你吃撐。”
我埋首他領口,我太迷戀他身上的氣味,聞著會很踏實,仿佛毒入五髒的癮君子,得到了一克彌足珍貴的白粉。
祖宗握住我的手,繼續和頭目說話,“南巷有三條岔路口,一條通公路,一條通山路,另一條通江口,鬆花江常年幾十艘船,不可能一一排查,北碼頭在我手上,張世豪的人沒撤,我一旦動盤港的念頭,不出五分鍾,風聲他必定知曉。”
他拿筆劃掉南巷,塗了一個大大的叉,“張世豪不狂到拿條子當菜瓜,絕不會選擇南巷,或者他逆水行舟,搏一把險的,玩障眼法,如果交貨地點在這,我們隻能來硬的。”
戴金絲眼鏡的小頭目一愣,“硬搶?”
祖宗沒搭話,二力把涼茶放在桌角,“州哥和張世豪交涉拖延時間,我帶一撥馬仔斷他後路扣下白粉。麒爺在香港勢力大,進了東北就是睜眼瞎,當地的兩條黑龍鬥法,他保準跑,不可能提供支援,他哪來的援軍。”
金絲眼鏡恍然大悟,“扣下貨物,威逼利誘張世豪,讓他退出遼寧?掃清障礙,這塊肉咱們慢慢切著吃。”
祖宗將我扯到他懷裏,放在腿上抱著,他饒有興味把玩我的手,“退不退他自己決定,非黑即白,私了或交公,看他意思。百十餘斤的白粉,他天大的能耐,也要往局子晃一趟。就算放了他,他跟頭栽這麼大,遼寧還能買他賬嗎?不如主動撤,保全顏麵。”
道上混子,最忌諱被白道掀翻,別說摔個跟頭,就是絆個踉蹌,也是奇恥大辱。
我手指勾住他紐扣,每流逝一秒,便收緊一毫。
“三百公斤。”
我說出這句,嗓子沙啞得不成樣子。
祖宗一愣,整個房間頓時鴉雀無聲,沉寂了足足半分鍾,小胡子罵了聲操,“張世豪真敢幹啊。裝車就要幾輛,他不怕招搖?”
他話鋒一轉,“您肯定嗎?”
我說肯定。
“還有更精確的消息嗎?”
我躊躇好一會兒,掌心全部是汗水,連同我被碎發遮掩的額頭,我的後背,密密麻麻滲透出,我在說與不說之間,矛盾掙紮著,我不知怎麼了,這一刻為何猶豫,那是我控製不了的情緒,兩排唇齒猶如鎖住千斤重的烙鐵,沉甸甸難以啟開。
小胡子意味深長瞥我,“現在就等小嫂子的結果。”
二力說張世豪未必泄露,程小姐興許有心無力。
“可我瞧。”小胡子擼下巴,“小嫂子是不想說。”
所有人帶著疑慮和審視齊刷刷望向我,隻有祖宗未投射給我這樣逼迫的目光,他攥緊我的手,一點點,一厘厘,極其耐心擦拭我掌紋夾雜的汗漬。
他這一刻的溫柔,是摧毀我的炮仗。
將我對張世豪那一絲猶豫不決,炸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事到如今已然沒有退路,從我卷入這場風波,與張世豪糾纏不清那天起,祖宗便了如執掌,他唯一不清楚的,僅僅是我和張世豪做沒做,做了幾次,他不願揭露。
我走在萬丈懸崖的邊緣,錯一步,屍骨無存,對一步,皆大歡喜。
我橫了橫心,“我挖到了交易地址。”
小胡子大吃一驚,“這麼順利?是他親口說嗎?”
我看著祖宗抻出青筋的側臉,“東風路83號弄堂。”
他瞬間合攏了眼眸,長呼一縷氣。
二力站在右側,瞄了我一眼,那一眼,我險些垮掉。
我揣測出他的深意,大致的交貨地點,祖宗有粗略的估計,我說得正是祖宗猜到的,證明我沒騙他。
【明晚0點,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