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仇兼瓊微微一笑,自己先坐了下來,他隨手拿起李清桌上的碧玉鎮紙,仔細地把玩半天,才感慨道:“這就是皇上賜你的鎮紙吧!我十幾年前第一次被皇上召見時就看見過它了,皇上將它賜給了你,這是何等恩寵,可你卻隨意將它擺在桌上,太小看皇上的用意了。”
他目光一挑,直射李清,毫不隱瞞道:“不錯,趙奉章是奉我命而為,我當然知道皇上退位之說不過是一個試探,並非真的有心退位,正因為這樣,我才想利用皇上想做事的時機扳倒李林甫。”
“恩師以為皇上想做之事,就是針對李林甫嗎?”
章仇兼瓊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肥胖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冷笑,“皇上從天寶五年扶持裴黨起,便開始布局了,一步步削弱李林甫,然後楊國忠先退後進,裴寬任吏部尚書,又撮合二人結盟,這難道不是想讓裴黨取代相國黨嗎?皇上一直隱忍三年,今年忽然發話,而太子又深居簡出,根本無懈可擊,所以他名義上是指大統之位,其實他想下手的,我認為應該是李林甫。”
李清淡淡一笑,接口道:“所以恩師就想犧牲趙奉章,等李林甫驕橫夠了,再把他下來的梯子抽掉嗎?”
章仇兼瓊的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慨然歎道:“想不到經過這些年,你看問題愈發透徹了,居然將老夫的後著都看出了,不簡單啊!那你不妨再猜猜看,我的另一個目的是什麼?”
李清不答,他起身將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了窗戶,一股寒風撲麵而來,風中還隱隱夾雜著李庭月歡快而無憂無慮的笑聲,他心裏明白章仇兼瓊指的是土地改革之事,但他今年也有計劃,他想借國庫充裕的時機,將大唐農民的納稅方式由實物漸漸向貨幣轉變,這對大唐商品經濟的發展,將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章仇兼瓊卻忽然想對土地動刀。
章仇兼瓊見他不語,便緩緩走到他身旁,感慨道:“老夫已經快六十了,李林甫一倒,我也該升為太師賦閑在家,可老夫做了左相這些年,卻一事不成,實在不甘心啊!”
他回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李清,語氣異常堅定地說道:“陽明,現在國庫已經有存錢近八百萬貫,但絹穀卻鮮薄,這就是因為農民的失地情況已經到了極限,若再不出手製止土地兼並之風和蓄奴之風,恐怕我大唐的基礎危矣!“
“那恩師準備怎麼做?”
章仇兼瓊見他不反對,精神不由一振道:“若李林甫被土地之事扳倒,那我就可以借此東風,再做幾件大案,震駭百官,然後重新清查田畝,用清退或贖買的辦法,將農民對土地的占有恢複到開元二十一年的水平,當然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我要先得到皇上的支持才行。”
李清心中暗暗搖頭,百年弊端豈能下猛藥療之,這牽涉到多少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李隆基天天沉溺於歌舞升平,改革的銳氣早已喪失殆盡,雖然會利用此事扳倒李林甫,但要他真對土地動刀,卻是千難萬難,此事最好的解決時機是新皇登基,可是
李清略略掃了一眼章仇兼瓊滿頭的銀發和眼中一無反顧的決心,心裏十分理解他想做一番大事的迫切心情,他歎了口氣,委婉道:“恩師,此事風險太大,不如讓我來出麵,恩師在後麵指揮便是。”
章仇兼瓊腰一挺,胸中燃起萬丈豪氣,他拍了拍李清的肩膀,欣慰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正因為風險太大,我才決心親自出馬,若失敗我就回家養老去,由你接著替我幹,人生在世,若不能轟轟烈烈做一番大事,九泉之下豈能瞑目!”
章仇兼瓊說完,背著手哈哈大笑不止,遂告辭而去,大街上空無一人,寒風凜冽,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瑟瑟發抖,李清一直將章仇兼瓊送出大門,望著他的馬車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眉頭慢慢地擰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