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一早便來求他,可這件事李亨委實難辦,用李驚雁下嫁李懷節不符合禮製,但皇上卻答應了,可見其中必有什麼利益交易,若他貿然進勸,會反被李林甫抓住 把柄,會說他不適合斷軍國大事,可若不進勸,那又必然會傷了李琳的心,李亨權衡再三,最終決定保持沉默,畢竟還是自己太子位重要。
此刻,李亨正在內宮細細地品嚐一碗參茸燕窩粥,他身子較弱,不能過度疲勞,接待完朝臣後總要回宮休息一陣,這時,門簾一響,李靜忠悄悄進來,一聲不吭地垂手站立。
“章仇的特使去崇文館了嗎?”
“稟報殿下,奴才鬥膽將他帶來了。”
李亨卻沒有說話,半晌,他淡淡一笑,“不錯,你不愧是被我看重之人,他在哪裏,讓他進來。”
李清很快被領了進來,一名貼身侍衛端個銀盤跟在後麵,盤子裏就放著李清帶來的證據,隔著薄薄的紗簾,他見裏間榻上斜坐一人,倚靠在軟墊上,看不清麵容,但必是太子無疑,李清連忙跪倒:“劍南節度使府下兵曹參軍事李清叩見太子殿下。”
“李清,劍南” 李亨喃喃念兩句,忽然笑道:“我記得李琳說過,發明雪泥之人便是叫李清,後來被章仇推薦為義賓縣主簿,可是你?”
李清驚於他的記憶,連忙答道:“正是微臣。”
“不錯,那雪泥父皇很喜歡,我也很喜歡,你且抬起頭來。”
李清抬頭,這才發現紗簾不知何時已被拉開,他一下看清了太子的模樣,隻見他年約三十五、六歲,臉色蒼白,顯得有些病態,鼻子高挺且長,口唇寬闊,尤其是眉眼長得異常飄逸,給人一種莊重卻又懶洋洋、很散淡的感覺。
“你說吧!章仇派你來有何事?”
李清瞥了一眼那盤子,侍衛立刻將盤子裏的書信交給李亨,最麵上一封是章仇兼瓊寫給太子的密信,李亨隨手拆開細看起來,開始是漫不經心,但漸漸地他的眼睛 開始閃射出精光,不時抬眼眯視李清,最後他坐了起來,找出李道複的那封信,一字一字地讀著,手竟微微顫抖起來,正如章仇兼瓊事先所料,這封信來得實在太及 時了,此信若公開,李道複必死無疑,而李林甫也將吃不了兜著走,不過,李道複死不死並不重要,有這個把柄在手上,他知道李林甫自然會主動向他妥協。
李亨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文件放進一個箱子裏鎖好,又意味深長地望了李清一眼,眼睛裏竟迸出一絲冷意,李清忽然想到一事,大腦裏‘轟’地一聲,身上的汗毛根根炸起,他突然意識到,太子要殺人滅口了。
他背上的汗立刻濕透一大片,在此之前他一直想著如何擺脫李林甫的追殺,千方百計將證據送到太子手上,卻忽略了太子會殺人滅口。
李清的腦海裏閃電般地思量著對策,不等太子開口,他立刻搶先道:“殿下,此事是臣一手經辦,海家的走私船便是臣在義賓抓獲,以後海家的案子,還需要臣來佐證。”
李亨確實是動了殺人滅口之念,但李清搶先說出此話,倒似乎看透他的心機,李亨不語,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可昨晚,有大群士兵來益州進奉院抓為臣,卻將成都縣的主薄當作臣抓走,所以臣今天一早才急著將此證據送來,臣以為我個人性命是小,但若誤了殿下的事才是大。”
他這幾句話說得莫名其妙,毫不著邊際,將旁邊的李靜忠聽得一頭霧水,但李亨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李林甫已經知道我來長安,若我突然被你殺了,等將來佐證之時,找不到我,你又怎樣給皇上解釋。
李亨嘴角浮現出淡淡的倦笑,李清回答雖有些牽強,但這份急智卻讓他暗暗讚許,又想起信中章仇兼瓊對此人毫不吝嗇的誇讚,李亨殺機稍斂,心中忽地動了愛才之念,他又仔 細打量一下這個年輕人,見他年紀不大,隻有二十五、六歲,但眼睛裏卻露出嚴峻、冷靜和堅毅,和他的年齡完全不配,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似乎超越了這個 時代,跪在地上卻又能挺直腰侃侃而談,謙恭而不失尊嚴,李亨忽然想到了自己最稀缺的東西,那就是忠於自己的人才。
他很想再多問問他,但時間不允許了,崔翹還在明德殿上等著,記錄官在詳細地計算著自己休息的時間,時間過久會讓父皇生出疑心。
他望著李清微微一笑,眼中生出一股暖意,“你去吧!先去崇文館學學禮,等會兒再來明德殿見我,給我講講你如何治理義賓縣,再講講你是怎麼發明雪泥的。”
李清走出太子內宮,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裳早已濕透,長籲一口氣,隨侍衛去了,李亨一直盯著他的背影遠去,笑了笑,忽然回頭問李靜忠道:“你覺此人如何?”
李靜忠偷偷望了太子的臉色一眼,“奴才不敢妄評外官。”
李亨冷哼一聲,“你說吧!在我麵前不必這樣虛偽。”
“奴才不敢,奴才對他了解不多,不過奴才隻感覺此人氣質不同常人,說不定能為殿下所用。”
李亨點點頭,淡淡吩咐道:“你去一趟吏部,將此人在義賓縣的檔案給我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