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冰冷的印章(2 / 2)

我想到了對江國濤校長說的那句“隻要你呆在蘆花蕩一天,我楚明溪就絕對不會離開”;

我想到了宛若星星一般分散在蘆花蕩這片土地上的可愛的學生;

我想到了春風秋雨、晨昏霧靄中深情脈脈的江水與蘆葦;

我想到了一條條大大小小、形形式式的泥土路、石子路,它們縱橫交錯於蘆花蕩的角角落落,似乎又鐫刻在我的靈魂深處……

這片我整整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怎麼能說離開就離開、說放手就放手呢?

我青春的汗水、我青春的理想、我的喜怒哀樂,早就已經與她渾然一體不可或缺了嗬。

隻有在此刻,在手拿工作調動申請報告之際,我才真正體味出艾青那句詩的內涵: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那棵高大蔥鬱的雪鬆,然後落在墨綠的垂槐上。

垂槐低垂著手臂,佝僂著身子,多像一位老態龍鍾、風燭殘年的老人嗬。

我想到了老父親,眼前似乎出現他花白的頭發,他蹣跚的身影,他踉蹌的步履。

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不能再猶豫,不能再躑躅。否則,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父親已日薄西山,我還要被名利畫地為牢而置孝心愛心良心不顧嗎?再說,哥哥明玉對老父親很少關心,幾乎不聞不問,我怎能無動於衷與他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還有,在蘆花蕩我幾乎聲敗名裂,家庭與事業鬧得滿城風雨,儼然成為別有用心之流冷嘲熱諷明槍暗箭的靶心,再呆下去又有什麼意義還有什麼價值?或許改變一下環境,境況會有好轉?

我收回凝滯的目光,打包沉重的思緒,拿起工作調動申請報告,向校長室走去。

坐在江校長對麵,我把工作調動申請報告推到他麵前,臉上沒有笑容,聲音平靜:“江校長,跟你商量一件事。如今,我近八十高齡的父親身體虛弱,急需照顧,作為兒子,有義務有責任照顧父親,所以我想調動工作。我在蘆花蕩已經幹了整八年,也好調回家鄉了。我相信校長、相信領導一定會體諒我的苦衷,理解我的請求,同意我的申請。”

江校長默默地看了看申請報告,目光穿過我頭頂射向窗外,好像聽到他很客觀的聲音:“當然,我理解你的做法。放你走,真不想呐,不過,鑒於你的難處,我也不得不同意你的申請哪。”

說完,他就立即從抽屜拿出了學校公章,在我申請報告上用力按下一個鮮紅的印章。

江校長不冷不熱的做法,申請報告右下方那鮮紅印章,掀起我心中情感的風暴。

他居然這麼好心腸地同意我調動,連挽留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是不是認為我沒有背景,要成功調動工作簡直異想天開?或者說蘆花蕩中學有我不多無我不少?還是以此方式發泄心中對我的不滿甚至於憤怒?

其實,我多麼希望他說上那麼幾句動情的話語。

就那麼幾句,也許我所有的決心、所有的不滿都會瞬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可是,冰冷的印章擊碎了我心中那些殘存的欲望。

此時此刻,我腦海中猛然跳出一句詩: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難道不等到明日,今日世事就兩茫茫了?

我拿起申請報告,丟下冷冰冰的兩個字“謝謝”,轉身迅速離開校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