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被月光盡染的學生,全都銀亮地活潑起來。他們仿佛不再是學生,而是一隻隻躍出巢穴的銀翅鳥,一枚枚騰起琴鍵的音符。
他們好似正朝著我,不,朝著整個世界,跳躍,歡呼,歌唱。
這時候,我也變成了一隻鳥,一枚音符,同他們大聲嚷,高聲笑,肆意地揮灑心中的快樂。在這樣的氛圍裏,學生們最能敞開心扉,師生之間仿佛已不存在距離。他們把埋在心底的話講給我聽,把不宜外傳的家事告訴我。
師生間的關係,這樣的親近,如此的和諧,一如夢幻般誘人的滿天月華。
有細雨的晚上,踩在水泥地上的雨腳,像學生的腳步,輕盈又急促,使人怦人心動,極想在雨裏走一走,親眼目睹生命怎樣在溫柔的嗬護下萌芽與成長。
風從遠方躡足而至,自花圃穿行而至,由張開的窗子悄然潛入,並攜來脈脈的清香,與學生的味道渾然一體,醞釀出酒的氣息、蜜的氣息。在這個時刻,我往往一邊讓蕙風牽動衣角,一邊掠一眼滿教室的學生,於是鄒荻帆的詩便照亮記憶的天空:
一個年輕的笑/一股蘊藏的愛/一壇原封的酒/一個未完成的理想/一顆正待燃燒的心……
放學了,學生們挾著書包來到我麵前:“老師,我們一起走吧!”
我微笑著回答:“你們先走吧,我再看會兒書。坐在教室裏,我還可以聽聽你們自行車鈴聲呢。”
於是,學生飛出教室。
他們使勁地按著車玲,清亮的聲音此起彼伏,互相應和,而且傳得很遠很遠。
我想,他們一定是笑著唱著並按著鈴騎的吧。聽著鈴聲,我能準確地判斷出學生朝哪個方向分路了……鈴聲漸遠漸落,終於完全消失。
夜又歸於寧靜,像攪動的水又重新平複。
輕輕地帶上門,頭頂明亮的月光默默地照著校園。
我泊在月光的清波裏,心輕靈得像一朵迎風飄舉的綠荷。
然而,歡樂總是太短,憂傷總是太長。
就像壘疊在沙灘上的童話,這樣一段美好的日子僅僅維持了不足半個月,便被一場風暴肆虐得土崩瓦解吹打得煙飛灰滅。
就在我決定回家住的九月十三日也就是星期五下午,飛霞跑到我休息的地方——學校值班室,又是推門又是大聲吵鬧:“你怎麼不回去啊,隻知道自己享受?你不問妻子,還要問你兒子啊。跟我回去!”
她又推又搡,拎著我的衣服領。
看看其他被吵醒與聞聲趕過來的老師,我小聲說:“你放手,下午上過作文課以後我一定回去!”
“你騙人!你隻知道在外養那些私生子,吃飯店,你管過我們母子的死活嗎?”她拎著我衣服領,越說越來勁,越說越離譜。
什麼私生子,不就是花點時間輔導班上那個家境貧困的男學生嗎?
侮辱我沒有關係,竟然把汙水潑向毫不相幹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