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醫師沒有正麵答複我,慢條斯理地淡淡說了一句:“好好休息,身體複員後再說吧。”
護士小姐一邊把體溫計放進我嘴裏,一邊從托盤裏拿出幾種藥片吩咐我:“每種藥片各一片,每頓三片,一天三次。”
查房醫生出去了,我盡量用平靜又柔和的語調與站在我床前的飛霞對話:“你來了?這幾天辛苦了!”
“辛什麼苦,做老媽子的命罷了。”看了一眼她漂亮的瓜子臉上似乎擠出的笑容,聽著她毫無遮攔的聲音,腦袋好像有些暈眩,心中驀然升起絲絲縷縷的酸苦,我即刻拉回目光投向刺眼的窗外。
盡管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可是我知道那是我胡亂塗抹在畫布上的顏料。
大概十點左右吧,父親來了。父親還有三年就八十歲了,頭上沒有多少黑頭發,精神似乎一天不比一天。一見到他,我就說:“爸爸,你怎麼來了?就在家息著唄,我沒什麼啊。”
紅旗鄉距離濱江市二十多裏,而且要走六七裏的石子路,我是真為老父親擔心啊。
從小到大,我總是讓父親擔心,學習、工作、結婚、家庭,就像現在躺在病床讓父親牽掛。唉,什麼時候我來牽掛老父親呢!
“沒什麼?沒什麼你怎麼倒在課堂?沒什麼你怎麼七天昏睡病床?沒什麼你怎麼麵黃肌瘦?”父親瞪大眼睛望著我,長長的眉毛仿佛豎立起來了,聲音明顯地顫動著。
父親吸了一口氣,把臉調向坐在我旁邊椅子上的飛霞:“飛霞啊,你知道他為什麼跌下來嗎?是因為營養失調啊。”
我知道老實父親的個性,他說話做事都是巷子裏抬木頭——直來直去,從來不會講什麼方法更不懂什麼藝術,他在直接批評媳婦沒有照料好他寶貝兒子呢。
我害怕引起妻子的反感,給陌生人好戲看,半開玩笑半埋怨地搶過話頭:“爸爸,你省省吧,你知道我身體一直弱,小時候,你幹嗎不多補補我呢。再說,我現在不是蠻好嗎?”
可是我的一切努力都在瞬間化成了李煜的一江春水,向東奔流而去。
我看到了飛霞秀美臉蛋拉長得沒有了一絲笑意,冷若秋霜寒氣逼人。
她迅速站起身,跑向南邊,緊靠著窗子,嘴裏大聲嚷著“熱死了,熱死了,熱死了”。其實我知道,盡管今天已經是七月二日,昨天剛剛下過暴雨,天氣涼爽一點也不熱,更何況病房有空調呢。
我隻感覺到掌心發熱,飛霞的話宛若一枚呼嘯而來的石子,將我五髒六腑擊打得又疼又痛。
我臉上依然掛著笑容,我可以說什麼,我又能夠說什麼!
父親還說了一些什麼我沒有記住,當意識到他早已離開的時候,我隻看到飛霞仍舊站在窗前,側麵露出的半邊臉肌肉僵硬,很顯然還沉浸在煩躁與怒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