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本來以為,初來乍到,軍營又是個艱苦的地方,免不得要受些苦。他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沒想到遇見宋堰,竟然過得比在家中的時候還要舒服。宋堰吃飯的時候,總會叫上他,頓頓吃得飽不說,還能吃到肉,晚上睡覺時,他在宋堰營帳的隔壁,用著上好的驅蚊香,一晚上舒舒服服的,連隻蚊子都沒有。
沈惟感覺到宋堰對他的好,已經超出了“曾經的親戚”這樣的範疇,雖然宋堰沉默寡言,並不與他多說話。
沈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而且從前寶瑜在家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提起過與宋堰的往事。
直到一日晚飯後,許是吃得太飽,腦子也發昏,沈惟竟真的問了這個問題:“宋大哥,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啊?”
沈惟滿心期待著,宋堰可能是覺得他天賦異稟,有意提拔他,或者是覺得他踏實可靠,適合做護衛。
宋堰垂眸抿一盞茶:“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告訴你了。”
沈惟回憶著初見的場景,想不出來,迷茫問:“啊?”
宋堰放下茶盞,微笑道:“你長得很像你姐姐。”
沈惟聽得愣了神,半晌反應過來,有些不服氣:“這是什麼緣由呢?”
宋堰不肯再說,沈惟也不敢再問,日子隻好這樣過下去。
沈惟跟著宋堰的軍隊一路東進,連戰告捷,宋堰並沒有束縛他在戰場上的發揮,沈惟像所有普通的士兵那樣,參加了幾次戰役,由於殺敵勇猛,被提拔成了百夫長,過了半年又官進一階,做了千夫長,一年半後被破格提升為校尉。
有了軍功在身,沈惟的腰板挺得直了,與宋堰的關係也愈來愈好。
在沈惟的眼裏,宋堰算不上是個脾氣溫和的人,常常會發火,隻不過他生氣的時候並不會吼人,也不會摔砸東西,隻是沉默地坐著,用一雙銳利的眼盯著犯了錯誤的人看。軍中的人都害怕宋堰的眼睛,沈惟有時候也會怕,但更多的時候,他覺得宋堰的眼神是溫柔的,看他的時候是溫柔的。
但沈惟也能感受出來,宋堰眼裏的溫柔不是給他,他好像是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
他在看誰呢?沈惟不知道。
沈惟的印象中,宋堰唯一一次對他發火,是因為一件小事。當時他剛剛立了戰功,正是得意的時候,收到了姐姐寄來的信。寶瑜對他總是關懷備至,沈惟從前小的時候覺得喜歡,後來長大了,逐漸不服管束,總是抱怨姐姐囉嗦。
一次被宋堰聽見,宋堰竟然發了火。
“不要這樣說。”宋堰的語氣極為嚴厲,“以後會後悔的,知不知道?”
沈惟被宋堰嚇了一跳,他有些委屈,但不敢造次,嗯嗯啊啊地應了聲。
宋堰什麼都沒說便走了,但那天夜裏,沈惟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瞧見宋堰站在他的桌前,偷偷地看白日的那封信。
他借著月光,看了很久。
沈惟側躺在被子裏,抿著唇沒有出聲。這麼多年來,他不是傻子,他感覺到了宋堰對他姐姐的微妙情誼。宋堰喜歡他的姐姐,但是他不敢說。沈惟忽然覺得好笑,堂堂宋堰,竟然也有不敢做的事情。
沈惟覺得他或許應該幫宋堰一把。
起義軍依舊順利東進,在淮寧城的東郊與蕭元的軍隊會師,兩股繩擰在一起,勢力更大,兵馬足有五十萬,揮師東進,不到半月就兵臨京都城下。
當朝皇帝姬孟元的軍隊大部分已經折損,傾盡全力調回了守衛各地的殘部共十萬人,加上原來京都的守備隊,僅僅十五萬。五十萬對十五萬,這一仗,宋堰毫無懸念的贏定了。
攻城戰開始的前半個月,沈惟借著宋堰的名義,偷偷給寶瑜寫了封信。
他本來想用自己的名義寫的,但是又一想,既然是為寶瑜和宋堰牽紅線,不如一步到位。
這幾年來,沈惟沒少在回信中說宋堰的好話,其實在內心裏,他已經認定了宋堰這個姐夫了,雖然身份確實是尷尬了些。但是在和宋老夫人的相處中,他旁敲側擊地問過,宋老夫人是不在意自己的兒媳婦變成孫媳婦的。沈惟心想著,既然長輩都不介意,又有什麼阻礙呢?
最關鍵的事,在五年前臨走之前,沈惟在寶瑜的箱子底下,發現了宋堰寫給她的那封信。
沈惟了解寶瑜,她不是個念舊的人,既然一直留存著那封信,一定有原因在的,隻不過,或許是她不願意麵對的原因。
沈惟咬著筆杆子,絞盡腦汁,寫了些大逆不道的話給寶瑜——
“我受了傷,就要死了,寶瑜,你能不能來看我最後一眼?”
落款寫了宋堰兩個字。
沈惟想,如果這封信能讓姐姐來,那她心中的想法就不言自明了。
如果不能來呢,那更是不言自明了。
沈惟為自己的聰明機智挑了挑眉。
沈惟做的這些事,宋堰完全不知道,他與蕭元一起,在緊張地籌謀最後一戰。比起能不能打的贏這場仗,宋堰更加關心的是沈惟的安危。命運或許是有輪回的,宋堰從來不信命,但如今,也不得不信。
這一世,他用一條胳膊,換來了沈惟的完整,宋堰提心吊膽地過了五年的時間,終於能夠將沈惟好好地還給寶瑜了,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宋堰不顧沈惟的不滿,將守衛北城門的任務交給了沈惟。
圍城必闕,如果將四麵城牆都堵死,守城的將士明知必死,定會奮力一搏,但如果缺了一麵城牆,守城的人知道還有活路,鬥誌就會鬆懈許多,而且往往會有許多逃兵棄城而跑。
從缺口的城牆逃出的士兵,基本上已經喪失了作戰能力,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綿羊,所以這份任務,是最清閑也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