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睡遲遲。
寶瑜覺著自己好像躺在一床柔軟的被衾中,鼻端溢滿了淡淡的茉莉香味。這感覺太舒適,她的頭昏昏沉沉的,貪睡不願意醒來。
隱隱約約地,聽見不遠處有小丫鬟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混雜著幾聲狗叫。
“這可是大夫人的狗,從娘家帶來的,喜歡得緊,咱們真說打死就打死啦?”
一道稍顯尖利的聲音道“大夫人喜歡又怎麼樣,老夫人不喜歡,宋府裏是誰說的算,采萍,你心裏不知道嗎?”
采萍緊緊摟著黃色的小狗,憋紅了臉,最終擠出一句“但是,它還這麼小呢……要是打死了,大夫人要傷心壞了。要不然咱們偷偷把它放到府外去吧?沒人知道的。”
“真不知道你的心向著哪邊的,宋府把你養大,你的胳膊肘卻朝著外拐了。”采玉哼了一聲,伸胳膊去搶狗,“你下不了手,我來!早看它不順眼了,和它那主子一個德行,狐裏狐氣的——”
黃色的小狗被她抓疼,嘶啞著嗓子慘叫起來,嗚嗚咽咽,好不可憐。
旁邊的幾個丫鬟害怕它把寶瑜吵醒,急忙過來捂它的嘴,邊囑咐“快點快點,去拿布袋子和棍子來……”
寶瑜倏地驚醒。
入目是一張淡青色的帳子,掛在雕花的架子床上,素素靜靜,一點多餘的裝飾沒有。午後的陽光被幔帳遮擋了大半,床內光線昏暗,寶瑜慢慢地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發脹的眼睛,下一瞬,卻被自己那雙柔嫩細白的手嚇了一跳。
……這是她的手嗎?
那點子困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寶瑜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她不是死了嗎?現在這是哪裏?
刷的一下拉開帳子,寶瑜赤著腳就往地上跑,她找到妝鏡的位置,掰正了鏡麵一看,瞬時呆在原地。
明明還是她的臉,但卻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了。肌膚緊致光滑,白得同雪一樣,一絲皺紋也無。眼睛亮亮的,極為有神,就算不笑,眼尾也是笑意盈盈地像上翹著的樣子,分明是一雙不經世事的少女的眼睛。
還有她的脖子……
寶瑜顫抖著手,摸上她的脖子,光滑的,沒有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寶瑜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難道,她沒死,而是回到了過去嗎?
這個想法駭人聽聞,但好歹做了宋家十餘年的當家主母,這點鎮定的能耐她還是有的。寶瑜很快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她想著出門去尋個丫鬟來,旁敲側擊地問下,現在到底是哪一年。
回身穿好鞋襪,正準備拿外衣,忽聽見外麵傳來了一聲極為細小的“嗚嗚——”聲。
寶瑜心頭一震,她幾乎是立刻就聽出來了這是誰的聲音,她的二黃。
嫁入宋家的第二年,寶瑜終於有機會歸寧。她的家在遙遠的平昌縣,一來一往要耗費許多時間。娘親為了給她留個念想,將家裏新下的狗崽給了她一隻,讓她拿到宋家去養著。
寶瑜年紀小,心又善,對這隻狗崽幾乎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但精心伺候到了三個月大……卻被宋老夫人因為一句討厭牲畜,就給趁著她午睡的時候,偷偷地打殺了。
等到寶瑜再見到它的時候,機靈可愛的二黃隻剩下一隻血淋淋的小屍體,任她再怎麼哭著哄著,都沒有睜開過眼睛了。
這件事是寶瑜心上一道永遠也忘不掉的疤。
“住手!都給我住手!”寶瑜回過神來,連外衣都沒穿,急匆匆地衝向院裏。
跨出門檻,她第一眼就看見了院裏西北角,一叢翠竹的底下,圍著一圈人影。
站在最外麵的小丫鬟采玉手裏拿著一根棍子,棍子尖已經有了稀稀落落的血跡,聽見寶瑜的聲音,驚慌失措地往後看,試圖用身子擋住裏頭的景象“大夫人?您怎麼突然醒了……”
寶瑜盯著地上那隻小小的影子,疼得心肝欲碎,她幾步衝過去,伸手就給了采玉一巴掌“誰讓你們動它的?誰讓的!這是我的狗,你怎麼敢?!”
采玉的臉被她打到了一邊去,幾乎立刻就腫了起來。
她似乎沒想到一向溫柔好說話的寶瑜竟然會打人,愣了片刻後,才撲通一聲跪下“大夫人,是老夫人讓奴婢這麼做的,奴婢也隻是聽命行事……”
寶瑜半跪下去,將她的二黃抱進懷裏,她穿了一身雪色的中衣,剛碰上二黃的身子,上麵就沾染了大片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