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書——記——”
從賓館大樓的後身傳來了拖著長音的呼喊,羅冬青一怔,立刻聽出來了:“是史永祥,黨校同學史永祥!”他斜臥著仰臉回答:“我——在——這——裏——”
史永祥循聲跑過來,張口氣喘地問:“羅書記,這是怎麼啦?”羅冬青忍著疼痛站起來沒有回答,用手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史永祥有些著急地問:“哎喲,怎麼搞的,我和計市長一起安排完省委組織部嵇部長,還有咱地區的胡書記,等返回你住的房間,服務員說你一個人出去了,我猜想,大概是在門口站站,散散步,看看夜景,肯定不會走遠,我就在賓館跟前左轉一圈右轉一圈地喊,怎麼喊也沒有應聲,又不見人影,可把我急壞了。羅書記,怎麼,摔了?還是遇上搶劫的了?”
“都不是,沒啥大不了的,回房間再說。”羅冬青邁開幾步以後,疼勁兒差點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他挺直腰,拍拍身上的土,邁上石階,笑笑說,“永祥,你一口一個羅書記,我怎麼聽著這麼刺耳?你怎麼變得這麼勢利了,學校時那股清高、坦率勁兒統統沒有了?你這一喊叫,我怎麼覺得一下子把咱倆的同學關係隔得老遠老遠了……”
“哈哈哈……”史永祥就著燈光拍一下羅冬青後襟上的一抹泥土,大笑一聲,和他並肩走進賓館,“哲學上不是講存在決定意識嘛,這些年不見,誰知道你的存在是怎樣決定你的意識呀!這年頭啊,有些人一升官就頓覺身價高了,脾氣長了,你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副廳級,我呢,半拉市的市委秘書長掛了個帶常委,才比正處級稍硬點兒,照你還差大半截子呢。再說,你又將是我的頂頭上司,這幾年,就是為那個清高、坦率才害得我好苦。我也想了,喊你冬青既爽口,又痛快,你是不知道,喊這個羅書記,特別是在這沒別人的時候,那個別扭,出口直覺得刺刺紮紮鋸嗓子……”他說著瞧瞧羅冬青,“其實,我也是在投石探路!”
“是想探一探我官升脾氣長沒有?探探我倆之間還有同學味沒有?哈哈哈……”羅冬青斜瞧著史永祥,大笑著打頭進了電梯,“永祥,你呀你……”他點劃著史永祥的鼻子,“以後,就叫我冬青!”
史永祥摁一下關梯電鈕說:“先前我們是同學,現在你是我的領導,你來任市委書記我確實很高興,而且很有信心支持你!”他稍停停,“元寶這個地方很複雜,我倆是同學關係,很快就得傳出去,說不定有人會在咱倆的關係上造輿論,甚至做文章。官場嘛,常常有逢場作戲的時候,我看這樣,以後當別人的麵,我還要像在計德嘉麵前一樣,規規矩矩,喊你羅書記;沒人的時候就喊你冬青,還像在黨校住一個宿舍時掰腕子、彈腦崩、摳腚溝……”他說著,狠狠擼了羅冬青一個後腦勺,兩人同時會心大笑的同時,羅冬青一皺眉,腦勺的大包被擼得一陣鑽心疼痛。
兩人乘電梯到了六樓,服務員開了房間。一進門,史永祥就說:“冬青,太好了!你的能力、水平我清楚,這幾年你的政績我也有所聞。你這一來,元寶市有希望了,我由於教訓壓縮出的假性格也可以現原形了。”說到這兒,他見羅冬青脫掉上衣,在輕輕摸後腦勺,走了幾步問:“冬青,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冬青讓史永祥坐到沙發上,把乘坐出租車的情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史永祥頓時氣得額頭鼓起了青筋,情不自禁地緊握拳頭,“砰”的一聲狠狠地擊砸著茶幾說,“土匪!土匪!簡直比國民黨還國民黨!”茶幾上四隻茶杯,隨著他的拳的捶落,有三隻杯的杯蓋震落在茶幾的玻璃磚麵上,咣咣咣交叉響著,有的滾落到了地麵上。
史永祥忽地站起來,兩眼瞪圓盯著羅冬青問:“就這麼幹讓他們打?你怎麼不說你是新來的市委書記呢?”
羅冬青風趣地笑笑:“嘿,我要那麼說,他就不打了!我就是要看看他們想怎麼對待老百姓!”
史永祥說:“你可真是虛懷若穀,海納百川呀!”說著拔腿就往外走,“我現在就去,非查個水落石出,把這兩個家夥開除公安隊伍不可……”
“嗬,我的老同學,你說現原形可真現原形了。”羅冬青一把拉住他,“你不是說這裏情況很複雜嘛,照你這樣弄,人家還不說你史永祥在為他的老同學出氣?說不定會說咱倆是幫幫夥夥,地方上往往好這樣。誰主管政法?”
“主管的不管了,現在由曹副書記管。”
“你就找他處理,”羅冬青說,“這是禿腦瓜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非常好調查,別說打的是市委書記,就是普通老百姓,人家告上來也得調查處理吧!”
史永祥一聽有道理,急不可待地撥通了曹曉林家的電話,又說情況又穿插建議、意見,說一段又一段,一氣講了二十多分鍾,最後把電話使勁一撂:“市委書記挨了自己分管的一畝三分地上的警察的打,傳出去恐怕在全國都是奇聞,是新聞媒體的一個多好的素材!”他自言自語地說話,一轉話題問,“冬青,打你的兩個警察是什麼樣的家夥?”
“一個魁梧大個子,一個小個子,小個子開車,留個小平頭。”
“魁梧大個子?會不會是尤老大?”史永祥自言自語著。
羅冬青問:“尤老大是誰?”
“尤老大叫尤熠光,是公安局副局長,”史永祥問,“有點像特型演員?”
羅冬青略有沉思地回答:“有……點像……怎麼?”
史永祥長籲一口氣:“要是他,事情可就要複雜了!”
羅冬青問:“怎麼個複雜法?”
“哎——”史永祥說,“群眾稱,這個尤老大是計市長的左膀右臂之一,據傳說是省裏哪位領導的親屬。這個尤老大呢,就憑著這棵大樹,給市裏要來不少錢,蓋了樓,修了路。這轆轤把兒整天在市裏這麼響,誰也摸不太清井在哪裏,裏麵的貓膩兒大概隻有計市長清楚。他平常隻說尤熠光對市裏貢獻如何如何大,總是話吐半截又咽回,含而不露,給人的印象是來頭不小,背後有棵大樹。你沒來報到時,市裏到處傳說計德嘉要由臨時負責市委書記工作,改為市委書記了,跡象很明顯,計市長已經和常委們串聯了,要提名曹副書記任市長,要提名尤熠光在這次黨代會換班子時作為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人選,咱們市的組織部長提拔到地區後一直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