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小姐問:“您喜歡用什麼香波?潘婷、飄柔,還是海飛絲?”羅冬青說:“我就是剪剪頭,再刮刮臉,用不用都行。”白衣小姐淡淡一笑:“時下,哪有不洗頭就剪頭的!”她說著拿起一瓶洗發香波在羅冬青麵前一晃:“就用這海飛絲吧,裏麵有薄荷,涼爽醒腦又解乏,還營養頭發。”她說著倒向手心一撮抹在頭發上,又拿起小噴壺澆攙些水,雙手輕重有度地搓摩起來。
羅冬青在鏡裏稍一留神發現,這位白衣小姐起碼也是三十出頭,既有妙齡少女的苗條婀娜,又有少婦的豐韻,真像叢林裏那亭亭玉立的小白樺。他發現白衣小姐向鏡裏投去注視的目光,急忙凝眸閉上了眼睛,心裏責怪自己,怎麼注意上她了呢!
這位白衣小姐名字叫白華,有名的“市花”,是這裏的老板娘,“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就是從她自己的名字引意而起的。開業以來,生意一直紅火,有後台不說,她也確有經營之道:凡第一次來這裏的顧客她都要親自洗、剪,隻要有要求,還親自按摩。在同行業裏,她手裏的活就屬正規的,的確比那些不正規的店裏客多,十有八九個顧客都是來一回惦著第二回,正規洗剪的顧客是來享受,帶腥味來的是想撩逗這位老板娘,來撩逗一次覺得差不多了,結果不行,見她不上套,又來一次……
羅冬青自己都有點不相信自己,怎麼注意起女士來呢?他自責著,避開白衣小姐的目光,輕輕合著眼,香波與水相溶,由濃變稀,在白衣小姐輕輕搓摩下滲散著,冒起一簇簇白沫沫,薄荷的涼爽和淡辣酥麻刺激得頭皮有點輕癢,隨著搓摩力度加大加快,淡辣、酥麻、輕癢迅速擴散,全身感到了一陣陣清爽愜意。她那兩個纖細滑軟的手指輕輕捏著鼻梁眼窩處緩緩揉動,繼而,兩個拇指摁點著太陽穴,兩個指背繞著兩隻眼睛輕輕揉劃起圈來,一圈又一圈,逐漸緩慢,羅冬青閉合著眼睛,有種吃上安眠藥片、昏昏欲睡的感覺,想睡又睡不著,像縹緲在高高的空中,腦袋朦朧在一簇潔白的濃雲裏,身子飄蕩在蔚藍的天空中。
改革開放以來,外麵的世界浩淼迷離,花花綠綠,羅冬青幾次聽人說什麼“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錢少,不到海南不知身體不好”,也聽人說過海南如何是男人的世界,聽人描繪過夜總會、桑那浴、泰式按摩、港式按摩等等,耳朵裏聽了不少,從沒涉獵過,就是這種美容美發中心,也是第一次踏門,還是在這種沒人陪同的情況下,帶著試探的心情進來的。在省委機關工作時,機關事務管理局管轄下的理發室,是他一月一次的去處,那裏有位機關幹部都迷信的姓王的老理發師,傳說毛澤東、朱德來這裏視察時他給理過發。漸漸,迷信的人越來越少,他仍然堅持,一直堅持到去清江縣掛職鍛煉;到了清江縣,又號上了一位從國營理發社退下來後開的個體理發店。今天是怎麼了,明明是找理發店,即使這裏是猜想的那種文明場所,也屬於高消費的地方,是神使鬼差,還是想涉獵一下這開放生活的色彩,說不清,真是連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說不清了。
“喂,請到這邊來刮臉,完了再衝一下頭。”不由分說,白衣小姐轉身朝裏走去。拐彎是一條小走廊,並列排著軟間壁成的一個個小單間。她拉開一個小間門先走了進去。羅冬青的困意已經有點兒清醒,他在一腳剛抬起要邁進小間門時,發現小間很窄,擺放著一張長方形的小按摩床,床頭牆上懸掛著大概隻有幾度的暗紅色燈泡,紅暈暈、黑糊糊,隔壁小間忽然傳來了男人和小姐的嬉鬧聲。
羅冬青腦袋嗡的一聲,臉刷地白了,細碎的汗珠瞬間沁滿了額頭。他迅速扯下圍布、圍巾,抽身就往外跑。
白衣小姐追到門口:“喂——你回來,回來,要什麼服務隨你便嘛……”
“哈哈哈……”“官呆子!”“鄉巴佬!”洗發廳裏的人們瞧著羅冬青的狼狽慌亂樣,傳出了一片狂笑和奚落聲。
羅冬青急促地走出好遠,拐進橫街才放慢了腳步。堂堂的市委書記,要是讓人知道了自己隻身一人來了這種場所,那簡直是說不清道不明,跳進黃河洗不清!清醒的刹那,他想,要是事後那兩個人認出自己是曾來過這裏的新任市委書記呢,謠言飛傳,實在可怕……
羅冬青心裏不平靜地走著,問路邊一位烤羊肉串的老漢,附近是否有那種正規的老理發店?老漢瞧著他頭發被洗搓得蓬亂的樣子,嘖嘖讚歎說,你是正經人呀,正經人呀!手指著前邊說,立交橋旁有個個體理發店,是原縣老理發社一位退休的老師傅開的,隻是天有點晚了,不知開不開業。他加快腳步走過去一敲門,老師傅熱情地接待了他,很快理完了發,刮完了臉。那沙沙的刮臉聲,哢嘰哢嘰的手工推子聲,才使他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走出個體理發店,他一看手表,時間已經不早,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不想再走回去了,一招手,一輛深紅色的夏利牌出租車戛然停到了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