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零,丁零零零……”

羅冬青鎖門的聲音剛剛落,床頭櫃上便響起了急促的電話鈴聲。他急忙去接,剛“喂”一聲要詢問來話的人是誰,傳來了妻子嗔怪聲:“這是怎麼了,手機不開,也不來個電話,簡直要把我急死了!”羅冬青笑笑,忙解釋:“唉,真是的,在省委談話時把手機一關,就再忘開了,我不是讓司機傳信兒了嘛。”妻子又嗔怪說:“司機司機,司機知道個一知半解,囫圇半片,說了一遍又一遍,就知道你從哪兒上車,又到哪兒下車,半天也聽不出個子午卯酉來,都要急死我了。我詢問打聽,拐一個彎兒又一個彎兒,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住在這裏!”不容羅冬青再解釋,妻子就一個勁兒地抱怨,“我好像覺得你穿的那件夾克衫、褲子都該換了。”羅冬青抬起頭來邊聽妻子嘮叨,邊抬頭往梳妝鏡裏一照,可不是,淺藍色的衫衣領上浸著明顯的汗漬。妻子又嘮叨:“頭是不是也該理了?”羅冬青又抬頭一照,可不是,頭發長不說,還蓬亂著。妻子繼續嘮叨:“你新上任,給人的外觀形象很重要,不能這樣不拘小節呀!這會兒,不像在清江縣,要是沒啥事兒,你出去剪剪頭,回來自己把衣服洗一把,要不就去買一件,那裏好賴是個市,晚上肯定有開業的商店。要不,讓人家元寶市的幹部群眾一照麵就議論,新來的市委書記怎麼是個邋遢鬼……”

是是是,羅冬青聽妻子說完,自己出了市賓館。眼前的夜景,一種不像置身於城市,又不像置身於縣城的異樣感覺迎麵撲來,說白了,就是土不土洋不洋。說它洋,現在城市的裝飾應有盡有,霓虹燈、星星燈、輪廓燈、路燈、廣告等各色各樣的時裝燈,尤其把夜總會、的士高廳、大酒店、保齡球館等娛樂場所裝飾得五顏六色,繽紛照人;說它土呢,門口既穿梭著出租的土,又有人力三輪,還不乏一輛輛小毛驢車,對麵文化宮廣場上嗩呐吹奏著東北大秧歌的曲子,加上一夥夥穿著花花綠綠的男女們那樣盡情地扭啊扭啊,又讓人感受到了北方縣城或鄉鎮裏的鄉土氣息。

夜幕剛降臨,便是這樣熱鬧和繁忙。

羅冬青走下台階往右一拐,穿過市公安局門口,注意地尋找著理發店,走了一會兒又一會兒,見到的幾乎全是洗發城、泡腳房之類的店。他知道,這種場合多數是去不得的,那裏搞色情服務的很多。他走到一個路口,發現很熱鬧,是個正要收攤的小農貿市場。小商小販們為把剩下的瓜果菜賤價兜售出去在大喊賤賣,吆二喝三,此起彼伏,烤羊肉串的,賣烀苞米的,毛驢叫,小四輪子蹦蹦車響,使他感到了格外的親切。身邊沒有司機,沒有秘書,也沒有三步兩步就有打招呼的熟人,以一個老百姓的身份隨意轉轉走走,心裏油然產生了一種好愜意、好舒服的無拘無束的享受感。他這時才注意到,在一條條寬路或窄街兩旁,樓房也罷,平房也罷,門市房中最多的是小飯館,其次是洗頭按摩房,再就是歌廳、休閑茶座之類。他沿街向深處走著,正撒眸著理發店時,從右側一家掛有五個幌名叫“山珍大酒店”的飯館裏走出幾個喝得搖搖晃晃、似醉又非醉的大蓋帽來,一看就知道是城市監察大隊的。走在前麵的一個胖子指著拴在門口一棵柳樹上的小毛驢大喊大嚷:“他媽的,這是誰的驢子啃樹了,罰款罰款罰款……”樹前菜攤一位有些躬腰、白發的老漢聽到喊叫聲,急急忙忙走上來,不屑一顧地瞧瞧大蓋帽,細瞧瞧樹,又用手摸了摸光滑的樹皮,自言自語叨念道:“不省心的驢子,幸虧沒有啃著樹皮……”接著左右開弓照著驢臉就是兩巴掌:“你他媽的,你以為你是實權部門的幹部呢,不花錢,走哪兒吃哪兒!”胖子大蓋帽罵一聲“他媽的”,趔趄一下要去伸手抓賣菜的老漢,那驢子挨了打,抬著脖兒嗷嗷叫起來,老漢一伸手朝前踮一步,躲開了胖子大蓋帽,氣急敗壞地使勁一拽韁繩:“他媽的,你是什麼東西,白吃白喝不過癮,還想不花錢唱卡拉OK!”這一拽把驢子拽疼了,一旋身把前蹄伸進了主人讓它飲水的皮桶裏,賣菜老漢猛地一腳把皮桶踢得骨碌碌而去,嘴裏大聲奚落道:“嗬,還他媽的夜生活三部曲呢,唱完卡拉OK還要再桑拿桑拿……”那胖子大蓋帽盡管醉醺醺,也聽出了賣菜老漢的指桑罵槐,剛伸手抓住老漢的胳膊,他身後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大蓋帽發現旁邊羅冬青正聚精會神地賣呆看熱鬧,一看就斷定不是本地人,也不像一般炮,肯定大大小小是個官兒,拽一把胖子大蓋帽,朝羅冬青努了努嘴。胖子大蓋帽心領神會,瞪一眼老漢走開了。

盞盞路燈,光輝明亮,燈下要收場的小農貿市場,像一幅雜亂紛繁的圖畫。

羅冬青見這老漢幽默得很,就走上去,笑著問賣菜老漢:“老鄉,能在一起聊聊嗎?”老漢端詳著羅冬青,沒等回話,鄰攤一個賣豬肉的湊上來,像是奚落,又像是逼問:“嗬,冷鍋裏蹦出個熱豆來,官不大管閑事不少,你是想抓辮子,還是想拽尾巴呀?”他不屑一顧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哼,操閑心不抗老,抓右派打反革命的年頭一去不複返……”他說話擠眼聳膀、伸脖,高低調錯落不齊,一打眼就給人一種鄉下二流痞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