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間診所闃靜無聲,等宋菀睡著,葉嘉樹從口袋裏摸出煙和打火機,走去洗手間。他把煙點燃,吸了一口,抬頭去看,才發現自己滿臉的汗。他把煙擱在洗手台的角上,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臉上的水沒擦,他仰起頭,把額前頭發往後一捋,再拿起煙,靠著洗手台,緩緩地抽。
他想著方才轉身離開,宋菀那一句雖然模糊,意義卻清楚無誤的稱呼。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入夢,她喊的是一句“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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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過鹽水的宋菀,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渾身輕鬆。
葉嘉樹不在跟前,她手機也沒帶來。她穿上拖鞋正準備出去找人,葉嘉樹掀開布簾,提著早餐進來了。
粥和饅頭,熱騰騰冒著白氣。葉嘉樹揭了蓋子將湯匙遞到她手中,“早知道你腸胃這麼脆弱,就不帶你亂吃了。”
“給你添麻煩了。”
葉嘉樹笑了聲,悶頭咬了口饅頭,“……也不少這一次。”
吃過早餐,兩人回旅館換衣洗漱,葉嘉樹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看看。
太陽剛升起來,綴在遠處樹梢上,林間有鳥啁啾,薄霧還沒散盡,吹進車窗的風裏有潮濕的水汽。
宋菀點了一支煙,手肘撐在車窗上,看著樹梢上掠過幾隻翠羽的鳥。
車開得很慢,繞著石子的山路一圈又一圈,頭頂天光越發透亮,是在上山。
近一小時後,葉嘉樹把車停在路邊,喊宋菀下車。
林間路上一層落葉,踩上去哢吱哢吱地響,帶草腥味的清新空氣撲鼻而來,葉間似乎下過雨,或是蒸騰作用,葉上還掛著水珠。
葉嘉樹走得很慢,宋菀跟在他身後,不問去哪兒。
步行十來分鍾,樹漸稀少,離山頂越來越近。
“到了。”葉嘉樹撥開樹枝。
一處巨石的台子,突兀生出,立於崖邊。葉嘉樹一步跳上去,轉過身來牽宋菀,“站穩了,有點滑。”
山穀對麵是層層林海,風生而濤起,風滅而濤落,接近於黑色的綠意一重一重襲來,直至將視野填得滿滿當當。
葉嘉樹在石頭上坐下,一腿屈膝,點了支煙,又抬手將煙盒遞給宋菀。
宋菀沒接,但也坐了下來。
“這是個好地方。”
葉嘉樹看她一眼。
“你想過死嗎?”宋菀望著一層滾過一層的林海,“……我覺得這裏是個好地方。”
“你要是從這裏跳下去,我就說不清楚了。”
宋菀笑了,“我沒那個膽子。聽說摔死的人,七竅流血腦漿迸裂,這麼醜的死法,我可接受不了。”
葉嘉樹微眯著眼,視線越過濃重的綠意再往後看,那被薄霧籠罩的盡頭隱約露出城鎮的輪廓。又那麼一個瞬間,他確實想過,如若兩人死在這兒,就沒人能找得到他們了。
“葉嘉樹。”
“嗯。”年輕男人轉過頭來,眼底也似染上了濃重的墨綠。
宋菀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好好活著吧,你也是,我也是。”風在耳畔回響,說出口的聲音被卷進風裏,一霎變得遙遠,“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好好活著吧。”
“好。”
“……還有,回南城以後,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沒人作聲。
“你答應我。”
山風浩蕩,似從崖下的山穀裏生出,發出悶重的呼嘯。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