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元氣(2 / 2)

說小一點,在地球上,不管何時何地,隻要“天地元氣”光臨了,那就一定會同時帶來強大的能量和強大的秩序。離開了能量,秩序是一種萎靡的安排;反之,離開了秩序,能量是一種錯亂的狂流。

能量使秩序不至於因無力而癱瘓,秩序使能量不至於因失控而自殘。兩相結合,便出現了奇跡。

因為來路很大,落在再小的地方也還是不損其大,仍然可以稱之為“大能量”、“大秩序”。即便是一朵小花,寂寞地開了又謝,不改其色,不落其形,那也就是蘊含著“大能量”、“大秩序”。

這件事情也可以反過來說。一個地方,一個團體,如果“元氣”泄了,那麼,細查之下,一定是能量弱了,或者是秩序亂了。這兩方麵,又會互相牽扯,造成惡性循環,共傷“元氣”。

能量為什麼減弱?很重要的原因,是當事者過於自信,把自己看成了“能量源”,忘記了從天地得力,從天地取氣。中國古代皇帝,集權一身,號令九州,但他們又懂得謙恭地設立“天壇”和“地壇”,敬祈叩拜,為朝廷汲取能量。他們還會封山、祭海,作為敬祈天地的延伸。他們知道,自己所集之權並不是終極之權,自己所發之令並不是終極之令。最後行權發令的,還是天地。天地所行之權,所發之令,曆來高深難問,但效能無可抗拒。一旦顯現,必須遵循。

曆史文獻告訴我,決定中國朝廷興衰的最終力量,是氣候和生態。這也是天地的語言。

不妨引述我論述中國曆史的一段舊文:“從最近的五千年來說,這片土地開頭一直很溫暖,延續到殷商。西周冷了,到春秋戰國回暖,秦漢也比較暖,三國漸冷,西晉、東晉很冷。南北朝又回暖,暖到隋、唐、五代。北宋後期降溫,南宋很冷,近元又暖。明、清兩代,都比較冷,直到民國,溫度上去一點,也不多。”

這是指“天”。如果要講大地生態,那麼,不少朝代大規模地砍伐林木營造都邑而致使水土流失,便是南北遷徙、戰場轉移、中心滑動的重要原因。

我們的曆史書籍講了太多的霸業和謀略,其實那隻不過是天地的閑筆。

因此,我成了一個永遠的流浪者,長久地置身於天地山水之間。

比能量更神奇的,是秩序。

連牛頓、愛因斯坦這樣的大科學家都對天體運行的精妙秩序驚訝不已,不得不把終極解釋交給宗教精神。其實,除了天體,還有人體,以及動物、植物、微生物,他們的生存秩序和運行秩序,我們至今隻能描述狀態,不能說明成因。

因此,天地間的秩序,是一種人們隻敢觀察、服從,卻不敢觸摸、玩弄的偉大安排。

日月星辰,春夏秋冬,男女雌雄,生老病死,都是秩序,都是安排。

秩序是對活體而言的,因此體現為一係列運行規則。

例如——

規則之一,是不停滯、不重複的動作順序;

規則之二,是不封閉、不相克的互補關係;

規則之三,是不單進、不獨重的平衡格局;

規則之四,是不傷害、不互殘的安全底線:

……

這麼多“不”,常常也會突破,但秩序之手卻會及時修補或調整,使運行回歸正常。

在龐貝古城的遺址,我看到千年頹牆邊綠草如茵、鮮花燦爛,非常感動。突然降臨的災難是暫時的,這片土地的生命秩序還頑強地潛藏了千年。當初也有無數綠草、鮮花一並掩埋在火山灰下,但隻要生命秩序還在,那麼,遲早還會光鮮展現。連色彩體型,也忠貞如初。被掩埋的生命秩序,遠比那些火山灰長壽。

在龐貝古城的遺址,我看到了“大能量”和“大秩序”的比拚。一度,在那個昏天黑地的日子裏,似乎“大能量”壓過了“大秩序”,但時間一長終於發現,情況未必如此。經由時間加持,“大秩序”還是控製住了“大能量”。除了那些綠草鮮花之外,就連現代人的勘探、發掘、複原、研究、參觀、傳揚,也都是“大秩序”的作為。於是,龐貝的能量輻射全世界,進入無數的教科書,而且在千年之後。於是,比拚的結果出來了:隻有兩者相加,互融互依,才有不潰的生命,才有“天地元氣”的長駐。

就個體生命而言,對“天地元氣”的認知,使我們變得更加卑微和謙恭,又使我們變得更加宏大和厚實。

我們是天地指令的傾聽者、服從者、執行者,因此也成了天地指令的人格化身。即便我們受挫、蒙冤、遭災,也知道是天地的自然安排,這就使我們不拗執、不爭奪、不悲傷、不自戀,而總是顯得敬畏、隨順、積極、自在,而且還有某種神秘感。

由於我們確認自己是天地之子,於是也就成了得氣之人。得氣之人不存在個人成敗,他們的命運,也就是世間大運的一部分。

大運之行,山鳴穀應;大運之伴,日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