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反正我們帶不了走。空身走,捉住不過是半年;帶著硬的,不吃‘黑棗’也差不多!實話!怕不怕,咱們自己哥兒們用不著吹騰;該小心也得小心。好了,二哥,三十六塊,後會有期!”宋大哥伸了手。
三十六塊過了手。稽察長沒辦法。“老褚,這些家夥怎辦?”
“拿回去再說吧。”老褚很有根。
“老褚,”他們叫,“送我們上車!”
“尤二哥,”他們很客氣,“謝謝啦!”
尤二哥隻落了個“謝謝”。把家夥全攏起來,沒法拿。隻好和老褚分著插在腰間。多威武,一腰的家夥。想開槍都不行,人家完全信任尤二哥,就那麼交出槍來,人家想不到尤二哥也許會翻臉不認人。尤老二連想拿他們也不想了,他們有根,得佩服他們!八十塊辦公費以外,又賠出十六塊去!尤老二沒辦法。一百二的薪水也保不住,大概!
尤老二的午飯吃得不香,倒喝了兩盅窩心酒。什麼也不用說了,自己沒本事!對不起李司令,尤老二不是不顧臉的人。看吧,再有這麼一檔子,隻好辭職,他心裏研究著。多麼難堪,辭職!這年頭哪裏去找一百二的事?再找李司令,萬難。拿不了匪,倒叫匪給拿了,多麼大的笑話!人家上了山以後,管保還笑著俺尤老二。尤老二整個是個笑話!越想越懊心。
隻好先辦煙土吧。煙土算反動不算呢?算,也沒勁哪!反正不能辭職,先辦辦煙土也好。尤老二決定了政策。不再提反動。過些日子再說。老劉們辦煙土是有把握的。
一個星期裏,辦下幾件煙土來。李司令可是囑咐辦反動派!他不能催夥計們,辦公費而外已經貼出十六塊了。
是個星期一吧,夥計們都出去踩煙土,(煙土!)進了個傻大黑粗的家夥,大搖大擺的。
“尤老二!”黑臉上笑著。
“誰?錢五!你好大膽子!”
“有尤二哥在這兒,我怕誰!”錢五坐下了;“給根煙吃吃。”
“幹嗎來了?”尤老二摸了摸腰裏--又是路費!
“來?一來賀喜,二來道謝!他們全到了山上,很念你的好處!真的!”
“嘔?他們並沒笑話我!”尤老二心裏說。
“二哥!”錢五掏出一卷票子來:“不說什麼了,不能叫你賠錢。弟兄們全到了山上,永遠念你的好處。”
“這--”尤老二必須客氣一下。
“別說什麼,二哥,收下吧!宋大哥的家夥呢?”
“我是管看家夥的?”尤老二沒敢說出來。“老褚手裏呢。”
“好啦,二哥,我和老褚去要。”
“你從山上來?”尤老二覺得該閑扯了。
“從山上來,來勸你別往下幹了。”錢五很誠懇。
“叫我辭職?”
“就是!你算是我們的人也好,不算也好。論事說,有你沒我們,有我們沒你,論人說,你待弟兄們好,我們也待你好。你不用再幹了。話說到這兒為止。我在山上有三百多人,可是我親自來了,朋友嗎!我叫你不幹,你頂好就不幹。明白人不用多費話。我走了,二哥。告訴老褚我在湖邊小店裏等他。”
“再告訴我一句,”尤老二立起來:“我不幹了,朋友們怎想?”
“沒人笑話你!怕笑,二哥?好了,再見!”
稽察長換了人,過了兩三天吧。尤老二,胖胖的,常在街上蹓著,有時候也看千佛山一眼。
原載1934年10月1日《文學》第3卷第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