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任(1)(2 / 2)

尤老二把灰嗶嘰袍脫了,出來向大家笑了笑。

“稽察長!”老劉的眼裏有一萬個“看不起尤老二”,“分派分派吧。”

尤老二點點頭。他得給他們一手看。“等我開個單子。咱們的事兒得報告給李司令。昨兒個,前兩天,不是我向諸位弟兄研究過?咱們是幫助李司令拿反動派。我不是說過:李司令把我叫了去,說,老二,我地麵上生啊,老二你得來幫幫忙。我不好意思推辭,跟李司令也是多年的朋友。我這麼一想,有辦法。怎麼說呢,我想起你們來。我在地麵上熟哇,你們可知底呢。咱們一合作,還有什麼不行的事!司令,我就說了,交給我了,司令既肯賞飯吃,尤老二還能給臉不兜著?弟兄們,有李司令就有尤老二,有尤老二就有你們。這我早已研究過了。我開個單子,誰管哪裏,誰管哪裏,核計好了,往上一報,然後再動手,這像官事,是不是?”尤老二笑著問大家。

老劉們都沒言語。老褚擠了擠眼。可是誰也沒感到僵得慌。尤老二不便再說什麼,他得去開單子。拿筆刷刷的一寫,他想,就得把老劉們唬背過氣去。那年老褚綁王三公子的票,不是求尤老二寫的通知書麼?是的,他得刷刷地寫一氣。可是筆墨硯呢?這幾個夥計簡直沒辦法!“老趙,”尤老二想叫老趙買筆去。可是沒說出來。為什麼買東西單叫老趙呢?一來到錢上,叫誰去買東西都得有個分寸。這不是山上,可以馬馬虎虎。這是官事,誰該買東西去,誰該送信去,都應當分配好了。可是這就不容易,買東西有扣頭,送信是白跑腿;誰活該白跑腿呢?“啊,沒什麼,老趙!”先等等買筆吧,想想再說。尤老二心裏有點不自在。沒想到作稽察長這麼嗦。差事不算很甜;也說不上苦來,假若八十元辦公費都歸自己的話。可是不能都歸自己,夥計們都住過山;手兒一緊,還真許嚐個“黑棗”,是玩的嗎?這玩藝兒不好辦,作著官而帶著土匪,算哪道官呢?不帶土匪又真不行,專憑尤老二自己去拿反動分子?拿個屁!尤老二摸了摸腰裏的家夥:“哥兒們,硬的都帶著哪?”

大家一齊點了點頭。

“媽的怎麼都啞巴了?”尤老二心裏說。是什麼意思呢?是不佩服咱尤老二呢,還是怕呢?點點頭,不像自己朋友,不像;有話說呀。看老劉!一臉的官司。尤老二又笑了笑。有點不夠官派,大概跟這群家夥還不能講官派。罵他們一頓也許就罵歡喜了?不敢罵,他不是地道土匪。他知道他是腳踩兩隻船。他恨自己不是地道土匪,同時又覺得他到底高明,不高明能作官麼?點上根煙,想主意,得喂喂這群家夥。辦公費可以不撒手;得花點飯錢。

“走哇,弟兄們,五福館!”尤老二去穿灰嗶嘰夾袍。

老趙的倭瓜臉裂了紋,好似是熟透了。老劉五十多年製成的石頭腮幫笑出兩道縫。老王老褚也都複活了,仿佛是。大家的嗓子裏全有了津液,找不著話說也舔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