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見一見汝殷,談一談心,也許變成好友呢。是的,即使不去見他,也應當寫封信去勸勸--乘早把這本小紅皮書收回去,有危險。設若真打算幹一下的話,吸著煙琢磨“之乎者也”是最沒用的,那該另打主意。創作與批評,無論如何也到底逃不出去之乎者也。彼此捧場與彼此敵視都隻是費些墨水與紙張,誰也不會給曆史造出一兩頁新的來。文學史和批評史還是自家捧自家;沒有它們,圖書館不見得就顯出怎麼空寂。
青燕鼻子朝上哼了一聲。把書卷起來,拿在手中,離開了編輯部。
走到東四牌樓南邊,他要出恭。把書放在土台上,好便於摟起棉袍。他正堵住廁所的門立著,外麵又來了個人。他急於讓位,撩著衣服,閉著氣,就往外走。
走出老遠,他才想起那本書。但是不願再回去找尋。沒有書,他也能批評,好在他記住了書名與作家。
二頭已經被監了兩天。他莫名其妙,那本書裏到底有什麼呢?隻記得,紅皮,薄薄的;他不認識字。他恨那本小書,更關心爸爸的病,這本浪書要把爸爸的命送了!他們審他;“在茅廁裏撿的,”他還是這一句。他連書是人寫的,都想象不到;幹什麼不好,單寫書?他撿了它;冬天沒事還去撿糞呢;書怎麼不該撿呢?
“誰給你的?”他們接二連三的問。
二頭活了廿年了,就沒人給過他一本書;書和二頭有什麼關係呢?他不能造個謠言,說:張家的二狗,或李家的黑子給他的。他不肯那樣髒心眼,誣賴好人。至於名字像個名字的,隻有村裏的會頭孟占元。隻有這個名字,似乎和“黃天霸”,“趙子龍”,有點相似,都像書上的。可是他不能把會頭扳扯上。沒有會頭,到四月初往妙峰山進香的時候,誰能保村裏的“五虎棍”不叫大槐樹的給壓下去呢?!但是一想起爸爸的病,他就不能再想這些個了。他恨不能立刻化股青煙,由門縫逃出去!那本書!那本書!是不是“拍花子”的迷魂藥方子呢?
又過了一天!他想,爸爸一定是死了!藥沒抓來,兒子也不見了,這一急也把老頭子急死過去!爸爸一定是死了,二頭抱著腦袋落淚,慢慢的不由自己的哭出聲來。
哭了一陣,他決定告訴巡警們:書是孟占元給他的,隻有這三個字聽著有書氣:“二狗”,“黑子”,就連“七十兒”,都不像拿書給人的材料。
繼而一想,不能這麼辦,屈心!那本書“是”撿來的。況且,既在城裏撿的,怎能又是孟占元送給他的呢?不對碴兒!又沒了辦法,又想起父親一定是死了。家裏都穿上了孝衣,隻是沒有二頭!真叫人急死!
到了晚,又來了個人--年輕輕的,衣服很整齊,可是上著腳鐐。二頭的好奇心使他暫時忘了著急。再說,看著這個文縐縐的人,上著腳鐐,還似乎不大著急,自己心中不由的也舒展了些。
後來的先說了話:“什麼案子,老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