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褲先生(2)(1 / 1)

待了會兒,開水到了,馬褲先生又入了夢鄉,呼聲隻比“茶房”小一點。可是勻調,繼續不斷,有時呼聲稍低一點。用咬牙來補上。

“開水,先生!”

“茶房!”

“就在這兒;開水!”

“拿手紙!”

“廁所裏有。”

“茶房!廁所在哪邊?”

“哪邊都有。”

“茶房!”

“回頭見。”

“茶房!茶房!!茶房!!”

沒有應聲。

“呼--呼呼--呼”又睡了。

有趣!

到了天津。又上來些旅客。馬褲先生醒了,對著壺嘴喝了一氣水。又在我頭上擊打靴底。穿上靴子,溜下來,食指挖了鼻孔一下,看了看外麵。“茶房!”

恰巧茶房在門前經過。

“拿毯子!”

“毯子就來。”

馬褲先生出去,呆呆地立在走廊中間,專為阻礙來往的旅客與腳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車,看看梨,沒買;看看報,沒買;看看腳行的號衣,更沒作用。又上來了,向我招呼了聲,“天津,唉?”我沒言語。他向自己說,“問問茶房,”緊跟著一個雷,“茶房!”我後悔了,趕緊的說,“是天津,沒錯兒。”

“總得問問茶房;茶房!”

我笑了,沒法再忍住。

車好容易又從天津開走。

剛一開車,茶房給馬褲先生拿來頭一份毯子枕頭和手巾把。馬褲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鑽得到家,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鍾,最後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

我給他數著,從老站到總站的十來分鍾之間,他又喊了四五十聲茶房。茶房隻來了一次,他的問題是火車向哪麵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於是又引起他的建議,車上總該有人知道,茶房應當負責去問。茶房說,連駛車的也不曉得東西南北。於是他幾乎變了顏色,萬一車走迷了路?!茶房沒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幾根眉毛。

他又睡了,這次是在頭上摔了摔襪子,可是一口痰並沒往下唾,而是照顧了車頂。

我睡不著是當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對“避呼耳套”當然不能睡著。可憐的是別屋的人,他們並沒預備來熬夜,可是在這種帶鉤的呼聲下,還隻好是白瞪眼一夜。

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將亮就到了。謝天謝地!

車在此處停半點鍾,我雇好車,進了城,還清清楚楚地聽見“茶房!”

一個多禮拜了,我還惦記著茶房的眉毛呢。

原載1933年5月5日《青年界》第3卷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