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誇講這位年輕的女教師,她總是臉紅,說自己算不得大學生,隻是專科畢業而已。我問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她說那些本科生總是越俎代庖,搶他們的飯碗。

其實,這位女孩是想留在城市當教師的,但她麵對的競爭壓力太大,所以就回來了,先給自己村裏的孩子們代課,剩餘時間用來自學,準備明年報考本縣公務員。

開始的時候,我很為女孩鼓氣,因為她讓我看到了一個人不屈現狀的抗爭。但後來,看到女孩每每談起明年的考試,臉上總泛起些許忐忑,我才知道自己會意錯了。

她說自己在城市念大學那會兒,每年放假回到村子,村裏人誰見了都誇她,說她有出息,將來長了能耐,別忘記扶持大家一把。有些鄰居甚至請她到家裏吃飯,讓她給自己的孩子指點學習。但這些山村家長,他們的真實目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大學生在一起多接觸,沾染上一些大學生的“仙氣”,將來也可以考大學。

後來這位女大學生畢業了,她沒能在城市找到駐留,便回歸了山村教書。然而,村民們對她的看法卻一下改變了,過去的熱情和追捧,變成了冷嘲熱諷。

正因為如此,女孩才搬到山上來教書,每天隻麵對一群“人之初”的孩子們,少接觸山下的村民。她決定暗自發奮,考取一個可以扭轉村民們對自己看法的職業。但她內心深處仍裝著忐忑和不安,我無法理解,便問起女孩的心事。

女孩說,雖然自己很努力,但她知道考上的希望很渺茫,即使考上了,真正被錄取的希望又是一道渺茫。因為這種考試百裏挑一,更甚至萬裏挑一,挑選出來之後還得去麵試,這一關對他來講,不再由她的勤奮和刻苦能夠決定。

女孩又說了一些她內心深處的話,我聽完之後,不由得搖頭苦笑。女孩很費解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覺得她好傻,像一隻想吃天鵝肉的懶蛤蟆。

我本不想對女孩說些什麼,但我又覺得,這個女孩可以耐心地教孩子們識別漢字,而且還免收我和蘆雅、伊涼的學費,這些足以證明女孩的優秀和善良。於是,我對她說,你通過努力之後,憑真才實學考過了縣裏規定的錄取分數線,那麼按照大規定,這個職位就該屬於你。但是你很擔心麵試,那些選拔人才的家夥們,要特設一道門檻,為的是防止外星人混入錄用單位。你自己沒有錢,而你的父親,為了證明你不是外星人養得,可以被納入工作體係,便給了某位麵試裁決者四萬元人民幣。然後,很值得慶幸,你終於可以換上體麵的衣服去上班了。

女孩聽到我這麼講,那張圓得像皮球的臉上,立刻不好意思的笑了。“什麼外星人?那些是考官,素質教育嘛,就是要看被錄用的新人品質如何。比如,他們會在門口放一把橫倒的笤帚,看似不經意的小事兒,如果麵試者沒有眼力,意識不到去扶起那把笤帚,那麼這個人素質就差。還有對話時的言談舉止,是否大方得體……”

望著女孩的笑,我突然間感覺到了世界在冥冥中有它自己的規律,一個人該何去何從,似乎早就被這種力量暗中注定。

“假如你考上了縣城公務員,去上班的話,一個月薪水有多少?”女孩被我問得一愣,很是詫異。但她還是擰眉思索了一會兒。“大概……大概1000元多點吧。”

我對她說:“嗯,就按1000元計算,你父親用四萬元幫你證明了你不是外星人養得,在你去上班之後,你至少需要用三年的努力工作,才換回得了這四萬元。也就是說,你要給某個考官免費賣力三年,你才可以開始自己的收入,開始你真正意義上的上班。我真的很想不通,為什麼一份這樣的職業,會讓許多人朝思暮想,甚至削尖了腦袋去掙去搶。”

女孩像個木偶似得,張大了嘴巴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抱住自己的膝蓋哭了。我知道女孩為什麼大哭,這些道理她似乎都懂,但現實逼得她的心靈像一隻在籠子亂飛亂撞的小鳥。

我住在半山腰這所小竹樓,看似平淡的生活,但對我來講又是多麼的難能可貴。眼前這個女孩,有很多心結,放不開的東西太多,所以她感覺不到自己擁有著一份多麼珍貴的生活。

可她,偏偏卻忘記了怎麼享受生活。世俗的眼光,物欲橫流的衝擊,像皮鞭一樣驅趕著她,駕馭著她。她的悲哀,在於她意識不到自己的“活著”,已經畸形成了活給別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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