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怪你了!”程名振伸開胳膊,像老鷹抓小雞般將小杏花又抓了回來。“你,你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你嫂子在哪,你妗子,還有孩子們呢?”
“表哥…….”見程名振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柔和的表情,小杏花嘴一歪,大聲哭泣了起來。“劉黑闥的人造反了。他們打開了平恩城門!嫂子組織人手往外衝,第一次已經衝出來了,可妗子,妗子腿腳不好,她又回去接。……嗚嗚,嗚嗚……。本來好好的,但朝廷的欽差非要,非要收贖罪錢。城裏邊的人恨透了朝廷,幫著外邊的人一起打,白天還說要托你尋門路,晚上就翻了臉,嗚嗚……嗚嗚……”
她哭得聲嘶力竭,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斷斷續續,程名振也推測出了事情的大概。因為竇建德把都城最後設在了洺州,所以平恩三縣一直被視為竇家軍的京畿重地,城裏邊住滿竇家軍高層的家人。隨著裴矩攜裹竇建德的兒子投降,河北初定,這三個縣也成了朝廷的宣撫重點所在。
娘親帶著鵑子、小杏花回返鄉,竇建德的舊部想在新朝謀出路,一直對她們娘幾個待若上賓,連同新任縣令周文,都從中得了不少好處。但不知道是出於勳貴世家對草莽豪傑固有的輕蔑,還是出於戰勝者的驕傲,無論從秦王府派去的還是被李淵欽點的官員,都不約而同地對竇建德的舊部百般刁難。於是,竇建德被殺的消息一傳開,就像火星濺入了幹柴。
劉黑闥被逼迫不過,鋌而走險。分散在各地的竇建德舊部跟他同病相憐,立刻起兵響應。覆巢之下,平恩城無法幸免,被竇建德的餘部裏應外合打破。杜鵑護著家人和百姓一道逃難,奮力殺出一條血路。但娘親卻因為腿腳不利索,被困在了城中。
以杜鵑的性子,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想而知。刹那間,程名振眼前一片迷蒙。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兩色,在黑色大地和白色的天空之間,卻有一道紅色的影子,衝著他笑了笑,揮刀衝向了遠方的青黑色的城池。蜂擁而來的黑色叛軍吞沒了她,試圖將她的身影溶入黑暗,但那抹嫣紅,卻如閃電般將黑白世界劈出了一條縫隙,照亮整個天地。
“哢嚓!”一道閃電,緊跟著又是一聲悶雷。程名振兩眼直直的瞪著小杏花,手指分明已經鬆開,胳膊卻依舊保持著剛才用力回扯的姿勢。他仿佛試圖拉住什麼,卻分明什麼也沒拉住。整個人如木頭般蹲在車廂內,魂飛魄散。
“教頭!”
“表哥!”大夥全都嚇呆了,扯著嗓子大聲呼喊。接連喊了好幾聲,程名振終於緩過了一點神,看了眼小杏花,冷笑著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應該沒幾天吧?”
“沒,沒幾天。我,我一出城,就把孩子托付給了別人。然後趕著過來報信,半路上遇到了彩霞…….”
沒等她把話說完,程名振慢慢挪下馬車,在風雨中伸直軀體。“周文呢,他又降了劉黑闥,對不對?你們兩口子商量好了的,對不對!”
見程名振好似瘋狂,小杏花顧不上自家身體已經羸弱到了極點,一個翻滾掉了車側邊。“我男人,我男人沒了!”在泥水中爬了幾步,她放聲大哭。“城一破,他就把我跟孩子托給了嫂子。自己拿著刀衝進叛軍當中了。他說,此刻寧可自己死了。也要給孩子們換個好出身!”
“轟!”又一道閃電劈下,照亮程名振赤紅色的眼睛。娘親沒了,鵑子沒了,仇人也沒了。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外,他還剩下了什麼?
伸手推開試圖上前抱住自己的侍衛,他翻身跳上坐騎,抖動韁繩。其餘幾名護衛試圖攔阻,被發了瘋的他用刀鞘接連敲翻在地。
這一刻,僅有了一絲理智也從他眼睛裏失去。整個人已經完了沒有了對時間和空間的感覺,隻想著妻子就在不遠處,隻想著自己拍馬過去,就能殺開一條血路,將她平安地救出來。
她曾救了他無數次,這回,終於輪到他為她廝殺一次了。鵑子,你等著,我馬上就來。
“表哥!”朱杏花向前衝了幾步,連滾帶爬。搶在戰馬衝起速度的刹那,拉住馬的尾巴,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表嫂有句話,讓我帶給你!你等等!鵑子姐有一句話…….”
“鵑子…….?”程名振帶住坐騎,茫然回頭。
“表嫂說!”抓住電光石火般的機會,小杏花趴在泥漿中,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大聲重複,“這輩子嫁給你,是最最開心的事情。此去若是不幸,請郎君一定再找個能生養的女人,生兩個兒子。妾身在九泉之下,亦會替郎君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