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程名振那裏,莫非程名振就能護住她們?誰給他的權力?誰給他的膽子?” 李淵知道裴寂非常欣賞程名振,所以才撿了這份奏折下手。見對方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圈套,陡然提高了聲音,不住冷笑。
“沒人給他這個權利!”裴寂後退半步,笑著回應。“但臣想問一句,如果王薄真的降而複叛,陛下殺了他的使臣之後,還會繼續追索孤兒寡母麼?若是,陛下隻要寫一道聖旨,要求將女人孩子一並處斬,臣相信,屆時程名振肯定沒有膽量違抗。隻是,陛下,你會麼?”
說罷,目光炯炯,正對李淵雙眼。李淵被問得楞了一下,大笑著道:“好你個老不死的潑皮,居然敢反問我?朕做了又怎樣?不做又怎樣?”
“陛下心裏知道,又何必再問別人?”裴寂哈哈大笑,施了個禮,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逼迫孤兒寡婦!”李淵被裴寂給氣樂了,剛才積壓在肚子裏的不快一掃而空。“那樣,朕成了什麼人?算了,算了,朕難不倒你。自己認輸。這姓周的倒是個人才,算計得真準!”
“匪窩中打過滾,還能活到現在的,哪可能是笨蛋!”見李淵的臉色轉晴,裴寂也不想再跟對方繼續鬥氣,“有一件事,陛下想必還沒聽說。那姓周的,當年可跟程將軍有過不共戴天之仇。但到頭來,卻把老婆孩子托付給了仇人!”
“有這回事兒,說來聽聽!”李淵的興趣一下子給勾了起來,將奏折推到一邊,笑著問道。
裴寂理了理思路,低聲說道,“臣也是奇怪周郡丞的作為,所以才派人去河北打聽。結果一打聽,故事還真曲折!”
一邊笑,他一邊將程名振跟表妹朱杏花、周文三人恩怨情仇說給李淵聽。包括周文的妹妹如何被掠到巨鹿澤,如何受了杜鵑的保護,卻在婚禮上下毒的過往,也仔細挖掘了出來。大唐天子李淵是三代國公之後,哪裏聽人說過這等民間傳奇,隻聽得不斷以掌拍案。待裴寂將整個故事講完了,歎了口氣,低聲點評道:“那周家的女兒不忘父母之仇,也算是個奇女子。可惜了,真是死得可惜了。”
“可她也辜負了程將軍多次回護之恩!”宋國公蕭瑀也是滿臉感慨,歎了口氣,從另外一個角度說道。
“是啊!其中是非對錯,誰能說得清楚!”李淵輕輕點頭,“前朝有些政令,的確太過偏向了豪門大戶了些。須知黎庶雖然軟弱,真被逼到絕路上,也將成為燎原之火!”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結果往往是玉石俱焚!”裴寂點點頭,言語似有所指。
“本朝不會重蹈此輒!”李淵點點頭,鄭重說道。“本朝應該不會,至少朕會想辦法避免。裴卿,蕭卿,你們兩個雖然是世襲貴胄,卻也得給朕多多出謀劃策。”
“臣不勝榮幸!”裴寂和蕭瑀挺直身軀,雙手正色拱手。
“前車之鑒,後世之師!”李淵情緒依舊沉寂在曲折故事中,遲遲難以自拔,“朕長這麼大,類似事情還真沒聽說過幾回。那周文怎想到把孩子托付給程名振的?他就那麼放心?”
“豈有鴆人羊叔子?”裴寂笑著說了一個典故。把程名振比喻成了西晉名將羊祜。
“對啊,既然當年他能為了顧全兄妹之情放過生死寇仇,數年後,豈會再讓仇恨延續下去?” 宋國公蕭瑀點點頭,非常佩服地讚歎。
“沒想到這少年有如此心胸!”李淵心中也很是感慨。自己的兩個兒子為了皇位,不惜想方設法置對方於死地。而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卻能為了表妹的幸福,放過謀害過自己的仇人。相比之下,程名振的人品愈發令人欽佩。“我記得裴卿多次推薦過他吧?你好像從一開始就很賞識他,是不是就因為此?”
“不是!”裴寂輕輕搖頭,“臣當日推舉他,是為了替大唐招攬賢才。後來,卻覺得此子跟臣很投緣。”
“是性格相近吧。他跟裴卿一樣,都是懂得變通之人!”李淵大笑,出言點評。
“嗯,謝陛下誇讚!”裴寂坦然承認,“臣覺得他在亂世當中,仍不失做人的根本。此甚為難得。我大唐如今,衝鋒陷陣的武將越來越多,可心存慈悲的活人者,卻沒幾個!”
“嗯!”李淵笑著點頭,“朕也欣賞他這一點。朕的大唐不是大隋,不能讓好人吃虧,惡棍卻越活越滋潤。朕想找個便宜差事給他,兩位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宋國公蕭瑀想了想,搶先回應。“若想重建盛世,就必須有個褒善懲惡的規則。不然,世人皆以亂臣賊子,貪官汙吏為楷模,鮮知禮義廉恥為何物,國家豈可能安穩?”
“亂臣賊子”四個字,令李淵忍不住眉頭一皺。但以他的心胸,還不至於為此跟宋國公蕭瑀為難,笑了笑,低聲說道:“宋公言之有理。正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朝廷的一言一行,百姓們都在看著。若不問是非善惡,越是胡作非為的越享盡榮華富貴,又如何能強求百姓懂得禮義?給王薄這種人授爵,乃朕為了早日平定天下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之計。待天下太平之後,自然要淘汰掉一部分惡名在外者,以正我大唐氣象!”
“正該如此!”裴寂笑著響應,“微臣記得,當日去招降程將軍,他跟微臣說過一句話。所謂亂世,就是讓人不造孽就活不下來!陛下誌在重建盛世,恰恰需要從秩序上著手!”
“他這話說得倒也貼切!”李淵笑著點頭,“朕記得他一直在幫建成看守軍糧吧?換個差事給他,你們以為如何?”
裴寂笑了笑,向程名振送了個順水人情。“洺州營整訓了好幾年,也該派上用場了。可以用為奇兵,插於劉武周身後!”
“如果河東戰事早日結束,陛下也可以早日將秦王調離!距離遠了,也許兄弟之間,彼此反而念及對方的好處來!” 宋國公蕭瑀想了想,笑著回應。